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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穿着我外祖母的一双靴子,经过走廊,从门口望着屋里的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准备晚餐了?”她问。

露西尔用手指戳戳一块沙发靠垫。“瞧。”她说。当她把手拿开后,脓水消失了,但凹痕仍在。

“真倒霉。”西尔维说。湖上传来益发剧烈的声响,扭拧、相撞、碰击、倾覆,一股向南奔腾的激流,满载着大块碎冰,打在桥的北面。西尔维用脚的侧边推了一下水。一圈波纹向四壁扩散,四面的弧线反射回来,交错融合,排列有序的光线扫过并洒满整个房间。露西尔用力跺脚,直到水,像提在桶里时那样,溅到墙壁为止。厨房里传出沉闷的震荡声,蕾丝窗帘晃动打转,因本身泡了水而垂坠,显得单薄紧实。西尔维抓起我的手,拉我跟她跳了六大步华尔兹。房子在我们周围流动。露西尔拉开前门,她引发的位移,导致门廊上的柴堆一端倾塌,撞翻了一张椅子,一包晾衣夹散落出来。露西尔站在门旁,向外眺望。

“桥听上去像要断了似的。”她讲。

“那可能只是冰。”西尔维说。

露西尔说:“我觉得西蒙斯家的房子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西尔维走到门旁,凝望街道另一端一块发黑的屋顶。“很难说。”

“那些灌木丛原来是在另一边的。”

“也许是灌木丛挪了位置。”

西尔维和我生起闷燃的火,烧水泡茶、冲汤,露西尔把倒落的木头堆好,用笤帚(就是那把我们在取柴火前曾用来使劲敲打木料堆的笤帚,以便吓跑蜘蛛和老鼠,不让它们咬到我们的手指或钻进衣袖,或葬身在炉火里)扫出食品储藏室帘后上下浮动的晾衣夹。莉莉和诺娜,恐于出门购物,又担心被大雪围困或卧床不起,所以事先在食品储藏室里囤积了大量罐头。我们本可以顺利捱过十几场洪水。可教人意难平的是,我们姑婆的杞人忧天竟仿佛成了先见之明。

我们把晚餐端上楼,坐在床上,眺望小镇。在我们看来,西蒙斯家的房子真像被连根拔起了似的。微风拂去水面的光泽,在流浪狗的吠声和一只迷失方向的公鸡的啼叫中,太阳落了下去。湖里传出的咯咯声和嘎吱声未有减弱,夜里听来教人害怕,山中晚风的声响,宛如一口长长的深呼吸。楼下,漫入的水撞击摸索,像个走进陌生屋子的盲人,而屋外,水流淅沥滴答,像贴着鼓膜的水压,像人昏倒前一刻听见的声音一样。

西尔维点燃蜡烛,“我们来玩疯狂八纸牌吧。”

“我不是很想玩。”露西尔说。

“你想玩什么?”

“我想去找点别的人。”

“现在?”

“嗯,明天吧。我们就可以这样蹚水走到地势较高处,四处逛逛,直至找到人为止。一定有许多人在山上露营。”

“可我们在这儿挺好,”西尔维说,“我们可以自己做饭,睡在自己的床上。有什么能比这更好呢?”她洗好扑克牌,摆开,一个人玩接龙。

“我过腻了这种日子。”露西尔说。

西尔维拿起一张尖儿,翻开下面的牌。“这是因为寂寞,”西尔维说,“很多人为寂寞所扰。我以前认识一个女的,因为太寂寞,嫁给一个瘸腿的老头,五年里生了四个孩子,结果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后来,她动念想去看望母亲,于是积攒了些钱,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开车到密苏里。她说,她的母亲样貌大改,若在街上,她估计认不出来。那位老太太看了一眼几个孩子,说在他们身上瞧不出一丝家族遗传的影子,又说:‘你给自己累积了悲伤,玛莉。’她当即转身,返回家中。可丈夫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去见的人是她母亲。他认定她是带着孩子离家出走,遇到什么害怕的事,所以回来。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真正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表露出深挚的爱意。不过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那些孩子后来怎样了?”露西尔问。

西尔维耸耸肩,“和普通孩子一样,我猜。假如真有孩子的话。”

“我记得你说她有四个。”

“喔,我其实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我只是在公共汽车上遇见她。她谈遍天下事,我说:‘假如你在比林斯下车的话,我请你吃汉堡。’她说:‘我不在比林斯下车。’可结果她在那儿下了车。我正翻阅几本在车站长椅上发现的杂志,一抬头,瞥见她站在不到十英尺之外,正望着我。在我抬起目光的那一刹,她转身,朝外面的街道跑去,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眼。她可能是个疯子。我当时心想:‘她绝对和我一样,一个孩子也没有。’”

“你为什么觉得她没有孩子?”

“哦,假如她有的话,我为他们感到难过。我曾认识一位时常让我想起她的妇人。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那真是教人伤心欲绝的事。她无法把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她不让她外出,不让她和其他小朋友玩耍。小女孩睡着时,那位妇人给小女孩涂指甲油,把她的头发梳成小鬈,然后叫醒她,要和她玩游戏,小女孩若哭闹,那位妇人也会跟着哭。公车上的那个女人,假如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寂寞,身边必该会有子女相伴。除非她没生孩子,或是法庭夺走了他们。我刚才讲的另外那个小女孩,就是这样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