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主保守法莉妲丝不哭哭(第3/10页)

这时候,老师傅与工人们聚过来,他们被提水桶的小男孩跑来嚷嚷“有人来踢馆了”而吸引来。老师傅不相信古阿霞的说法,太传奇,况且那棵台湾云杉价值不菲,能在中山北路精华路段找个10坪店租两年,更重要的是云杉得再放三个月才能安定,目前含水率高,在原木的应力完全未释放掉之前,贸然大剖,所制造的材容易翘边、扭曲或裂开,价值丧失。

老太爷懂得老师傅的劝诫,他们跟了这么多年,制材厂的江山都是靠他们打下来的。然而,老太爷内心也有个骚动,脑海浮现某个奇特记忆。他告诉老师傅与工人们,他还年轻时,跑过全台湾林场买原木,那时日本被美军炸坏了,等到他们经济好起来,愿意花大钱向台湾买高级桧木修复被炸坏的神社。他到花莲摩里沙卡深山,搭帐篷,等待传统伐木师傅“索马师仔”花上两星期,将千年扁柏砍倒。那个“索马师仔”说标下原木不靠价钱,靠缘分,要各方竞价的材商说明那棵原木发生过的故事。谁能说得出来呢!却由老太爷标下。

“要不是我住在树旁,哪会知道那棵喜诺气的故事,这间制材厂能起家,全靠那根原木。”老太爷指着天车横梁上的某块平凡的装饰木雕,说,“我留一小块在那做纪念,吃果子拜树头。”

现场沉默几秒,老太爷知道最后要说服大家,还得靠古阿霞,需要找一个重要的杠杆力量把大家信服得翘起来。他看了四周,眼睛凝视在屋檐阴凉下的一棵10公尺长原木,重达15余吨,这将是最棒的杠杆。他带大家过去,用考验的口吻说:“我想,大家还要点证明,你要是说出这根原木的品种,种在哪,我就卖给你木头。”

古阿霞看了大家,嚼槟榔的老师傅点头,后头的工人与学徒抽烟看好戏,如果她需要拿到那个云杉的心脏,得接受这挑战。古阿霞点点头,转身面对那根原木。她观察了一会儿,这根没有刳刻记号的木头,年轮平均分布。树头出现微微膨胀的支撑木,俗称钉子头,说明这棵树生长在较平坦的区域。

“这还不够。”古阿霞告诉自己,答案还要更仔细,她得从树种下手。找到树种最简单的方式,是味道,每个木材有特殊味道,而取得味道最简单的方式除了剖开,还可用水唤醒。她从水塘捧了点水,抹在年轮面,仔细涂抹,试着把味道赶出来。在她翻箱倒柜的记忆中,拿出了帕吉鲁教她的树味对照表。

要是红豆杉,有两颊酸涩的苦味,铁杉同样有酸味,但是盘桓在鼻腔。

要是云杉,会闻到夏日雨后土壤蒸溽的土味。

要是台湾榉木,会分泌爽雅像是咬甘蔗的味道。

要是香青,冰沁如槟榔花,很快散去,而相同感受的亚杉会停留较久。

红桧的味道偏甜,比较淡;扁柏的味道辛辣,比较强烈,这种味道跟香杉是非常相近,浓郁艳香;不同的是香杉像走过来的味道,扁柏是慢慢离开的。

这是辛辣的离开味道,是扁柏了,古阿霞心想。扁柏有七种味道,每种味道出现在特定区域。比如多雨太平山的扁柏较淡;新竹多风,出现树裂的油脂,味道偏艳;多云的大雪山偏向油茶浓郁;阿里山的有柠檬味;丹大山的有姜味;摩里沙卡的出现香茅的淡淡回甘味……

(你怎么分辨那些细微隐喻的差别呀?古阿霞问。)

(隐喻是什么?帕吉鲁问。)

(算了,跟你很难解释。古阿霞放弃了。)

(你抱着树,抱紧一些,你会发现味道的差别。帕吉鲁说。)

古阿霞摊开手,紧贴在年轮断面,此刻要跟大树恋爱了。她怀中桧木的味道极淡,超出了七种味道,会生长在台湾哪里的平坦之地?她奇特姿势维持太久了,老师傅嚼上第二颗槟榔时刻意的大声呸出第一口槟榔汁,学徒们彼此聊天,工人一边抽烟一边抠鼻孔,唯有老太爷定静地等待答案,重温年轻时在大山等待千年之树倒落前的漫长时光。

五分钟之久,古阿霞回头了,淡淡说:“Hiba。”

现场有人发出小小惊呼,倏忽又坠入安静之中。

桧木只长在环太平洋的北美、日本与台湾,这种扁柏属的针叶木,较能适应寒冷之地,亚热带的台湾是生长纬度的南界。台桧在长久的砍伐浩劫与对日输出,即将枯竭了,只能输入北美桧木填充市场。Hiba 就是北美桧木。

一根漂洋1万公里来的扁柏,教一位女孩抓出身份。老师傅认了,叹气地套上防木屑的围兜,准备上工;学徒与工人讨论起刚刚发生什么事。老太爷上前一步,朝古阿霞点头,终于找到了年轻岁月在大山的履痕,然后他转头对围观的人大喊:

“大剖了。”

小墨汁知道了,这是传奇的一天,她有更多话题回山上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