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匹将来电(第2/4页)

“停下来……”

“阿公说过,我拿电锯就先杀了他。”他说了,可是链锯声响太大,说了也只有自己明白。

“你不要疯了。”她扯他的衣服,却怕碰到电锯。

学生们从教室跑出来,大声尖叫。六月的银杏叶片舒卷如烟,袅袅轻颤,随后轰然倒下来,倒下的还有帕吉鲁的美好。王佩芬吓坏了,眼前的帕吉鲁把倒树肢解成了十余个树块,村人跑来看,聚在旁边议论。他们不能理解砍树的人曾经努力守护这棵树。

没了银杏,赶来的古阿霞看到全裸的校景,很不习惯。帕吉鲁不见了,他拿着电锯消失在校园,沿铁轨走去。王佩芬坐在银杏断木,她说,她被倒下的树惊动了胎气,要求扶回山庄。古阿霞扶她回山庄,又去追帕吉鲁问个明白。她沿铁轨追下去,不久看到他孤寥疏离的背影,沿山径上去,走入了咒谶森林,黄狗不忘在路口处撒尿。古阿霞安静地跟在后头,看破了那份疏离感,来自他再也没有背着那口大箱子了。

“阿公,对不起,索马师仔的年代没了。”他拿出开山刀整理现场,启动电锯朝某株千年扁柏砍去,在现代机械躁郁声的夹袭下,一阵风吹来,一群山雀飞走了,扁柏像绿色闪电激烈地倒下。

古阿霞懂了,在扁柏反方向倒下的3公里外,她的视线横过3公里蓊郁沛然的森林,那边有森林大火烧过来,白烟滚飘。帕吉鲁得清出一条够宽的防火线保护咒谶森林,没有什么比电锯更快,更具摧残威力。森林的终结者是人类、大火与链锯,而工匠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王佩芬的分娩时间“快到了”。所谓快到了,是不确定的漫长等待。

那天下午是她第十五次上厕所,肚中胎儿压迫了膀胱,频尿增加。她从厕所走回山庄时,一股水从胯下顺着大腿内侧流出,恍惚是久别的月经到访。王佩芬摸了,靠近鼻子闻,没有尿腥味,而是有股婴儿的馨香。这是羊水。她在“未婚妈妈之家”上过分娩卫教,羊水破了,是婴儿将来到的讯息,千万别站着让羊水漏光,以免婴儿缺少缓和空间而窒息。她扶着苹果树干,慢慢躺下,大声叫人来帮忙。几分钟后,她看见了那幅苹果翠叶与蓝天拼图的马赛克视景里出现了古阿霞,总算松口气。

古阿霞跑进山庄求援,把正要拿衣服回咒谶森林砍树的帕吉鲁拦下。两人把王佩芬抬回客厅,大门上锁,用鞋柜顶住,不让工人推门来喝酒。王佩芬躺在榻榻米,衣服撩到胸口,下半身罩着一块浴巾,露出浑圆的下腹。紧接着,古阿霞摇电话给欧匹将,把助产士“着人嬷”找来。

欧匹将在电话那头以八卦的口气问:“谁要生了?”

“水鹿,它躲在山庄底下,有点问题。”古阿霞机灵地回答。

“大家在猜王佩芬有了,”欧匹将说,“好吧!产婆不帮动物接生,这样请不动她。我跟产婆说王佩芬要生了,其他的你们等人到再解决。”

半小时后,年老的“着人嬷”提个诊包来,拿出消毒药水洗手。她把帕吉鲁请走,掀开盖在王佩芬胯间的浴巾内诊。王佩芬感到阴道被外物侵犯而产生刺痛,皱眉头忍受。

“着人嬷”在内诊子宫颈打开程度,说:“大约一指半。”

“还要多久?”王佩芬问。

“要五指全开,你是生头胎,还要六小时。”助产士接着进行骨盆外诊,用听诊器了解胎心状况与胎儿位置,一切良好。这表示她不用一直待在这,可回家去做个饭,听收音机八点播放的琼瑶爱情连续剧。

“所以是十点半生。”王佩芬觉得这时间正好,婴儿运势好。

“不是这样,”助产士讲,“大概十点半是五指全开,胎儿生出来,又还要一小时多。”

“夭寿呀!痛这么久。”

“先洗头吧!”助产士讲完先离开。

古阿霞送到后门,拿出红包,“拜托,你不要说是王佩芬要生了。”

“没想到我第一次帮水鹿接生,帮她生完再给红包,”助产士走之前说,“你先去帮水鹿洗头。”

古阿霞这才想到厨房烧着水。热水原本是帮出生的小孩洗澡,如今看来水太早滚了。古阿霞端了盆温水到客厅,帮王佩芬洗头。孕妇于产后避免伤寒有一个月不能洗头的禁忌,赶在分娩前先洗。那匹黑顺的长发落在温水里,柔顺乖巧,丝丝不打结,洗得古阿霞挺羡慕的。

到了傍晚六点,马海从森林火场坐火车回来,推不开大门。古阿霞隔着大门玻璃掀开的布帘,打手势要他走后门,然后跑去后门跟马海说,正好来帮忙。“我不是产婆,我哪懂呀!”马海走到客厅,看见王佩芬躺在榻榻米,用背部滑来滑去,大喊快死了。快累死的还有从火场回来的马海,他内心很不舍得这从小在山庄帮忙的女孩正受苦,可是找个位置坐下来,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