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第3/6页)

到了下午三点的休息时段,餐厅已空,古阿霞才跟对座的兰姨说:“你得帮忙,我们得选一家诊所拿掉小孩。”

“你怎么想?”兰姨对王佩芬说。

王佩芬用吸管把见底的汽水罐吸得簌簌响,久久才说:“我不想生下来,不是一个人死,就是一尸两命。”

“你的男人?他娶你就没有问题了。”

“要是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苦命了,他跑走了。”王佩芬掉着泪,她不想多提了,多说一次,又心碎一次。

“你回去再考虑几天吧!”兰姨总是如此说。

“够了,很够了。”王佩芬哭得很惨,嘴巴抖动,眼线都糊掉了,然后起身到厕所整理仪容。

“对不起,我带麻烦来了。”古阿霞道歉。

“去门诺的未婚妈妈之家吧!”

“她不去。”

沉默好久。兰姨知道,王佩芬过了古阿霞那关,有什么过不了她这关。古阿霞内心的神都挡不了这件事,她又怎么挡得了自己的女儿。

“来求我,你的痛苦不会比你的朋友少。”兰姨看古阿霞眼角泛光,“这不是好事,神不会原谅我们。”

古阿霞的眼皮耷拉了。穿透蕾丝窗帘的午后阳光,在桌面浮碎灵跳,远方街道传来了脚踏车铃声与摊贩叫卖麦芽糖。美丽时光,古阿霞却忏悔,她把兰姨拉下水,神的审判不会只落在她自己的肩上,如果可以,她愿意求神把责难的荆棘全落在她背上就好。

“不过,我们都是凡人,你不要想太多,到时候神自有安排。”

王佩芬再度回座时,脸上多了胭脂,掩盖了黯淡神色。她仍是吸着几乎没有饮料的汽水罐,发出簌簌,用那声响代替自己讲话,填满了沉默气氛。无意间,她把袖子拉起来,露出被绷带绑住的伤口,那是几天前她割腕留下的。展示伤口使得气氛更严肃,表示她的心念更坚定。

“年轻时,我怀过一个孩子,但是我疑心病重的老公怀疑不是他的,扯着我的头发去打掉。要是孩子今天留下来,可能像阿霞这么大了。那庸医技术太差了,我从此就没怀孕了。”兰姨说,“我会带你去一家技术好的诊所,这样以后你还是能当妈妈。”

“谢谢。”王佩芬说。

“从此,你会失去一个孩子,失去一份爱,如果你以后愿意多爱一些陌生的孩子,或许把爱给了自己没来得及来到世间的小天使。”

“我知道。”

“记得,手术前,你可以随时喊停,留下自己的天使。保有孩子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感念自己今天的勇气。”

中正路旁的小诊所,王佩芬等待堕胎,古阿霞陪侍。

忽然,一只公青蛙笑起来,嘿嘿嘿。

站在柜台的护理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要大家安静。

从厕所出来的三个少女和一位少妇矗立不动,手里拿的玻璃杯盛着深浅不一的尿液,她们看着护理转身朝角落的工作桌走去。那有个装青蛙的塑胶笼,里头有只公蛙发出人类笑声似的“嘿嘿嘿”。霎时,青蛙不叫了,护理很生气,她白费了两天时间要抓出笼里唯一的公蛙。

护理拿走四杯尿,从塑胶笼抓出母蛙,把2cc 的女性尿液用针筒打入虎皮蛙的背皮下。古阿霞知道这是验孕,因为王佩芬昨天傍晚来过诊所,护理把她的尿液打入蛙体。怀孕女性体内增加的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会刺激母蛙在几小时内排卵,在验孕棒与超音波普及之前,青蛙是生物验孕的大功臣。

王佩芬对妊娠试验非常反感,怀胎就怀了,月经停了三个月,干吗要多费一天验孕,早点拿掉更好。兰姨却认为得这样做,目的很简单,她希望王佩芬多考虑一天,哪怕多一秒的犹豫也好。

时间到了,坐在古阿霞身旁的王佩芬被叫进诊间进行堕胎,她犹豫起身,走几步回头。犹豫是对手术的害怕,渴望古阿霞能陪她进入诊间。可是,古阿霞只是点头地给予安慰与加油,静静坐在被无数屁股磨得光滑的木条椅。毛玻璃上流动街道的人影漫漶,和外头的热闹相比,古阿霞觉得该救人为主的诊所,分秒都冷得不舒服。

“太贵了,收三十元,一只水鸡④也没有这么贵。”有个刚走进诊所的妇女跟护理吵起来,嫌验孕太贵了。

“冬天青蛙很难找,而且要找大只的。”

“我自己验好不好,田里的水鸡很多,还不用钱。”

“青蛙卵要用2mm 的玻璃细管抽取,放在显微镜观察,你没有机器也看不出来。”

“不用机器,等卵孵出蝌蚪就行了。”妇人越讲越气,诊所的人都点头,觉得验孕还真贵。

“青蛙验孕的排卵不一样,要用空针吸出来检测,这是专业。”

妇人仍然嫌贵,说:“你有老天滔⑤,吃人够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