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刀王与他们的共产党老师(第4/13页)

古阿霞追过去,十人厚的人墙让她得绕到喷水池边,看见两个水桶在水里随波撞击。巴士之前的爆炸声让救援的人收手,水桶扔了。她把两桶子装满,跑太急失去重心,两桶摔出了一摊水。她爬起来,没顾到自己丑态,手还割伤,拿着压坏的铅桶回头装水,还对一旁蘸酱油似看戏的人大叫:“你们把衣服脱了,过过水,丢去救火也行。”

一个孩子照做了,把三件上衣一次掀出了头顶。几十位极想参与救火的小孩,终于打破了袖手旁观,把上衣与长裤丢到水池,搅几下,跟着古阿霞后头跑到火场。

帕吉鲁吹响第三次口哨,黄狗来了,一条粗大的橡皮筋从黑累累人群脚缝射出,在他脚边打转。帕吉鲁抱起黄狗,边走边抚摸,让它稍加喘息,在距离巴士2公尺之前,冒出的黑烟逼得他蹲下,紧抱黄狗。

成千上万的言语不及一个拥抱,凭多年的默契,这深深传达帕吉鲁的意思了。他要放狗上去找男孩,好狗儿,一切保重了。他再贴近车门,火光与浓烟暴虐地往外冲,现实版的潘多拉盒子冒出来的灾祸蜃影,塑胶、玻璃遇热熔化声令人发麻。他得靠得够近,这样好让黄狗的紧张与骚动有了陪伴。

他拍打 ISUZU(五十铃)BF 铁壳巴士车体,清楚且缓慢,那种节奏得比狗的心跳慢些才具镇定效果。然后,他把黄狗丢上车,一边大力地敲车体,一边往后走,引导车厢内的狗往后跑。一九七◯年代常见的前置引擎公车在驾驶座旁隆出个引擎铁包。黄狗掉进车,碰到发热的引擎铁包,立即循着敲打声往后车厢跑,看到一个小孩趴在椅子下。

黄狗叫起来,跳上椅子,对窗外激情地吠着,表示有斩获。

就等这刻,帕吉鲁拿起斧头砍巴士。这把斧头3尺长,用来砍伐材质硬的阔叶木或针叶树种中最坚硬的台湾铁杉,斧锋厚,多少能破坏车体,况且他有另一把斧头──斧锋较薄,用以砍伐木质软的桧柏。这两把跟随多年的家伙,不比消防斧逊色,终于有机会向钢铁、巴士与大火讨教了。

他选黄狗后头的位置下斧,不会伤了小孩。砰一声,ISUZU 的车壳砍出个陷,露出了夹层木板,咻咻响的新鲜空气从缝隙吸入夹层,焖烧的车顶冒火,助燃火势,车铁壳发出哔哔剥剥的热膨胀声音。他又下了几次斧,清出小洞,隔着一张椅子拉出小孩的手。

现场爆出掌声,欢呼声四起,盖过了火烧车壳的爆裂声。母亲冲去拉,奋力大吼,把他再次从肚中生出来般用力拉。事情有困难了,小男孩卡在洞里,帕吉鲁很快发现铁皮木夹层的里头有 X 字形的支撑铁条。他得砍断铁条,于是把男孩推回车厢内,匀出干活空间。

雨下了,巨大的雨声砸在车顶上,车厢地板渗出水。帕吉鲁抓起斧头,朝铁条交错的焊接点砍几下,专注无比。铁条是断了,但是要扳弯几根五厘米粗的铁条是困难的,钢铁无动于衷。就在大火与母亲的哭嚎中,终于召唤神奇力量,帕吉鲁眼见惊人一幕,他的双手,像千手千眼观音迸出无数条强壮的手臂,将铁条拉开,将缝隙拉大,也将小男孩拉出来了。

“你是第一个冲去的盾牌,成了大家的肾上腺素,没有人想置身事外,”古阿霞事后解释情形,“你也没发现你受伤了。”

帕吉鲁被人群挤退,才看清楚现场。不是下雨了,是车厢顶挂满了上百件沾湿的衣服,阻延火势。千手观音救苦难之幻变,是十几位壮汉拥上去,凑手脚帮忙。但有件事他没看错,巴士被大火吞噬,古阿霞弄湿衣服救火的计策失效,黄狗还在车里,先前凿出来的洞被火填满了。

几乎耗尽体力的帕吉鲁,看着古阿霞泪流满面地祈祷:“求主耶稣给浪胖勇气与力量,还有无限的时间。”

那一刻,砰一声,公车的后车窗被人打破。那是棒球少年用修补的球棒敲出来的,使力过猛,球棒断裂,他用手中断棍清除窗框的玻璃残片。五六位孩子猛拍打公车屁股,像拍打痛苦巨兽的背,让它吐出肚子里作怪的核桃。

一条粗大的黄橡皮筋从后窗射出,半空中扭身落地,对巴士吠个不停,被孩子视为城市英雄。棒球男孩高举断棍,大声喊全垒打。群众喜悦地鼓掌,不断跳脚,庆祝跳舞似的。

吠累的黄狗回到了帕吉鲁身边,安静地依靠,舔他手上的血。古阿霞加入拥抱行列,赞美上帝的美好。

台南市警局刑警队以处理刑事案件为主,办公室弥漫肃杀气氛。一个理平头的年轻侦查员穿着黑衬衫,嘴里叼烟,花了半小时要帕吉鲁说话。他从逮捕帕吉鲁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不是喑哑人士,却从帕吉鲁嘴里挖不出半句话,他咬着烟头,说:“张嘴,我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