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猪赌局(第2/9页)

钟声把学生带走,古阿霞也该走了。她心头有个石头压得她想把自己锚在这里搞清楚问题,可是山上还有活,要是拖延就给人麻烦。她走过花圃的水泥矮围篱,太阳很高,影子很短,冬阳暖烘烘地罩在身上,心里却盘算什么似的,不知不觉来到流笼乘坐站。流笼要启程时,有个人在外头急着喊她,古阿霞从窗口探出头,回应:“你怎么逃课?”

“老乌鸦叫我来的。”是赵旻,他跑来的,胸口喘着。

“谁呀?”

“校长啦!”

古阿霞心中突然浮起个黑影子。一只乌鸦样子的老人,灰朴衣饰,头发微秃,拿扫帚,在校园角落慢慢移动,然后在桂花丛后头露出眼睛。原来他叫“老乌鸦”,多贴切。

“怎么啦?”

“他说,你的问题很大,形势比人强,但是……”

“那个什么人强的,什么意思,我不懂。”古阿霞大喊,但随着流笼距离越来越远,她很快被拉到空中。

“你很烦呢!乱插话,反正我也不懂,你先回去就对啦!”

古阿霞听完这一句,一切都糊了,包括赵旻的声音与身影。风声与滑轮刺耳的声响取代一切,她心中盘旋着好多问号。

到了晚上,古阿霞的难题来了。她心中稍早盘旋的问号不是消失,是成了铁钩子把她难堪地吊起来。那些伐木工人吃完晚餐,聚在客厅火塘边聊天时,话题围绕古阿霞。他们都知道,这个上山还没多久的女孩,要搞个学校。那个废弃的学校是猪乐园,是伐木村渐渐颓败的象征,谁要能把它扶起来就像把石块丢到水里能浮起来。

“敬伟大的学校,我赞成成立学校。”一个伐木工高声大吼,然后啃开红标米酒盖,“我是校长,郑重宣布,喝酒学校现在能成立,我们庆祝吧!”

“我是教务组长,趁我的妈祖婆杀来之前,我们开学吧!中途不下课。”说罢,他喝了。

一时间,客厅出现许多职位,检验班长测量酒精浓度,督学督导有没有认真喝酒,值日生负责喝完瓶底酒,不臭弹①受不了。喝酒的男人不要去惹,脾气来的女人惹不了,古阿霞属于后者。她在厨房收拾,同个锅子洗了半小时还没刷掉自己的怒气,她告诉自己不要冲出去计较。

王佩芬也抓住机会,数落那些男人。她说,男人都是虫,在家是毛毛虫,出外是懒虫,血里面游的是酒虫,眼里喷着精虫。她又嘲弄,小心那些男人,他们走过你身边的时候,会不经意碰几下揩油,你要是不还击,他们下次会故意摸你的屁股与胸部。王佩芬说到这,语气有些愤怒,更带着炫耀地说,想摸她的男人可多了,想看雨季来临前那搬家的蚂蚁在排队吗?

“你想会是谁?”古阿霞把菜瓜布紧握。

“这问题你别问了,谁摸了我屁股,我哪会讲?”

“你在说什么?”古阿霞睁大眼,“我想知道,是谁把我今天下山到学校问的事给抖出来,现在成了客厅那些酒鬼吐槽的下酒菜。”

“我又不是神,怎么知道?”

古阿霞和王佩芬拌嘴了。古阿霞觉得王佩芬像是花痴,答非所问。王佩芬大声反驳,她是朵花,却沾不上露痴,然后她严厉地指责说:山上废弃的学校现在给大家拿来养猪赚钱,要变回学校,先把那些猪赶走,就是把大家的财路通通赶走。想想看,你跟大家作对,谁会跟你过得去。

古阿霞觉得她说的都是道理。道理通常拿来压人而不是说服人。古阿霞离开厨房透气,那里的气压高得点火就快爆炸似的。她沿铁轨前进,去找赵旻,将他列为泄漏了她今天跟校长密谈的头号嫌疑犯。她沿着依山而建的石板阶梯去赵旻家,从屋外兜望。屋内一盏烛灯,两个人,三只鞋子,好多影子乱晃。赵旻的母亲在灯下缝衣干活,断腿的祖母在灯下看人干活。

古阿霞看不到赵旻,沿阶梯一家家寻去,总算在废弃柴房找到他。一群小孩就着几盏凿洞的铁罐灯笼,玩纸牌尪②仔标,赵旻把袖子捋起,喉咙吆喝。古阿霞冲进去大喊:“警察来抓人了,快跑。”这招永远有效,从小被吓大的孩子一哄而散,又叫又滚的,滚下楼梯的差点把脑袋滚掉了,却没有人脑袋正经地在想自己根本没干坏事。

古阿霞抓着了赵旻,一顿臭骂:“你长舌妇,到处说我要盖学校,好了,这下酒鬼们都知道了,每个人在笑我。”

“最初不是我要讲出去的,是老乌鸦的想法。”

“你确定。”

赵旻点头,他在古阿霞离开学校后,被老乌鸦叫到校长室问话,讲出了在流笼上古阿霞救两位小学生的点滴细节,却省去自己骂学校的部分。老乌鸦说了句“形势比人强,事在人为”,要赵旻跑去找回古阿霞。赵旻晚了一步,路上还把手肘跌破了皮。他回到校长室之后,老乌鸦问赵旻,相信古阿霞能复校吗?老乌鸦说他不相信这个天方夜谭,要是赵旻相信,去帮古阿霞个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