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理由(第2/3页)

整个故事有两个转折点。马丁和麦克斯,一个在德国慕尼黑,一个在美国旧金山。他们本是多年老友,曾在美国旧金山合作经营画廊。大洋两岸的他们用书信延续着友谊。第一个转折点出现在马丁回到德国,这也是故事的开端。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失去部分国土,又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在人民生活水平和民族情感方面都遭受到沉重的打击。纳粹党便充分利用了这种民心低迷的机会,大肆鼓吹“种族优越论”“生存空间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马丁一步一步地被洗脑,慢慢滑入了纳粹的深渊。在纳粹的问题上,马丁与麦克斯产生了激烈的争执。马丁热情拥护纳粹,认为这是德国新生的希望,麦克斯却隐隐感到纳粹对人性的迫害,他劝说马丁回归正途,马丁断然拒绝:“不要再写信来了。现在,我们必须都要明白,我们分道扬镳了。”

第二个转折是麦克斯妹妹格丽赛尔的死亡。格丽赛尔曾经和马丁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后来因为马丁顾忌家庭,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和麦克斯的友谊。麦克斯宽容地原谅好友选择跟自己的妹妹分手,写道:“就算重来一次,你也不能改变这个结局,我亦不能。”然而,格丽赛尔被纳粹追杀,求马丁救她一命,马丁冷漠地拒绝了,任由她被纳粹活活打死。这其中当然有马丁害怕被牵连、贪生怕死的原因,但是,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马丁认为昔日恋人也算死有余辜,因为“她在纯洁的德国青年面前展览了她的犹太身体”。一年前,马丁还不无柔情蜜意地描述格丽赛尔,转眼便被纳粹洗脑,憎恶她的犹太血统到入骨的地步。格丽赛尔死了,麦克斯和马丁多年的友情毁于一旦。仇恨像种子一样在麦克斯心里发了芽,他悄悄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比欧·亨利更欧·亨利的结尾

麦克斯曾经这样描述他和马丁的友情:“总有一些地方可以让我们找到真诚,找到在炉边促膝谈心的朋友。在那里,我们抛掉自负,找到温暖和理解;在那里,没有自私;在那里,美酒、书籍和交谈都有着不同的意义,而不再是炫耀;在那里,我们真诚相待,宛若身在家中。”其中温情让人动容。

然而,在妹妹死后,麦克斯开始了对马丁疯狂的复仇。他用本姓爱森斯坦,不停地给马丁写信,信的内容看起来像是马丁和他做着秘密的地下活动。纳粹终于怀疑马丁并开始迫害他的家人。马丁唯有向麦克斯哀求不要再写信:“我像爱亲兄弟一样爱你,我的老麦克斯。我的上帝,你没有怜悯心了吗?……停下来吧,我还有救。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分上!”此时麦克斯的心已然冷如冰霜,他继续写信寄信,终于一个多月之后,信件被退回了——“查无此人”。读到这里,相信读者和我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故事沉重得令人窒息,却真实得使人落泪。这是无声的杀戮,却比那些血淋淋的战场更恐惧更压抑。小说一波三折,看似有着欧·亨利小说惯有的出乎意料的结局,实则比欧·亨利更深刻更震撼人心。故事开放式的结局,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间——当麦克斯复仇成功之后,留给他的又是什么?!

永远的人性,活着的理由

二战爆发前的1938年,美国国内发生严重的经济危机,普遍的恐惧感使人们只关心经济复兴和就业问题,国内孤立主义情绪高涨,认为美国不应干预美洲大陆之外的事务。这就是《查无此人》的写作背景。

凯瑟琳以敏锐的触角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这样描述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

在战争爆发前不久,我的一些在美国生活过的德国朋友回国了。他们都是有教养有知识且热心的人。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宣誓效忠纳粹,拒绝听取有关希特勒的最轻微的批评……他们在街头遇见了一个亲密的老朋友,他是犹太人。他们不和他说话。当这位犹太朋友伸开双臂来拥抱他们的时候,他们居然转身背对着他。

凯瑟琳不明白为什么纳粹思想的荼毒会让善良而有知识的人沦为纳粹分子,她希望通过小说的探讨来唤起美国公众对德国纳粹的关注。在纳粹统治下的德国,希特勒为首的纳粹党打着清除腐朽、迎接新生的旗帜,歌颂对领袖的膜拜,煽动他们对于敌人的仇恨,鼓吹德国青年的牺牲精神。文中的马丁从一个信奉自由、头脑清醒的年轻人,被纳粹思想慢慢地洗脑,把纳粹主义等同于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他说:“我们当然残酷。正如所有的出生都是血腥的,我们的新生也一样。但我们欣喜。德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高高昂起了她的头。她跟随着她光荣的领袖走向胜利。”马丁认为“迫害自由思想,烧毁图书馆”只是虚弱的感伤主义,而要获得新生就必须像一个外科医生那样把病毒清除掉。此时的马丁正如千千万万个德国青年一样,狂热地迷恋上了纳粹主义,绝对服从、献身革命是他们的信仰,为了信仰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和生命。麦克斯和马丁,他们的友谊原本超然物外,质朴纯洁。纳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平衡。先是马丁为了纳粹革命粗鲁地牺牲了这份友情。马丁活着是为了加入纳粹实现德国的新生,所以他践踏了和麦克斯的友谊,践踏了格丽赛尔的生命。格丽赛尔死后,麦克斯活着是为了复仇,所以他践踏了马丁以及他家人的生命。两次“查无此人”,折射出同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