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二十六章(第2/3页)

老克莱尔夫妇感到烦闷不解的是,安琪所称赞的那个陌生姑娘所具有的美好品质,安琪本人是否具有呢?他们开始感到,至少那姑娘有健全的见解,这是一个不容忽略的优点,特别是这一对的结合,一定是老天爷的旨意,因为安琪选择配偶时,本来不会以按时上教堂作为标准的。因此他们最后说,最好不要仓促行事,但和她见见面,他们并不反对。

因此,安琪现在也不提别的详情了。他觉得,他的父母尽管心地单纯,并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但是,他们作为中产阶级的人物,存有一定的偏见,需要用点策略,才能将此攻克。因为他尽管在法律上有权自由行动、自由选择,尽管他们儿媳的身份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实际影响,而且可能还是远离他们的儿媳呢,但是,为了孝心,他希望在他的终身大事上,不要让父母难过。

他仔细思索,觉得把苔丝生平中的偶然现象看成是事关重大的特征,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他爱苔丝,是因为爱她这个人本身,她的灵魂,她的心地,她的本质,而不是因为她会挤牛奶,会当他的好学生,更不是因为她单纯正统的宗教信仰。她那种天真无邪、坦率质朴的生命,无需任何世俗的虚饰,就使他为之倾慕。他觉得,家庭幸福依赖于情感和冲动的旋律,而教育却对此影响很小。也许,事隔若干年代之后,待到道德教育和智能训练的体系得到改善,能够明显地甚至可观地提高人类天性中的自觉的甚至不自觉的本能,那么,教育也许才能发挥作用。但是,直到现在,依他看来,可以说文化只对受到文化熏陶的人,产生了一点表层的影响。由于近来他离开了优雅的中产阶级,而深入了乡村社会,有了和妇女交往的体验,所以这一信念更加坚定了,他认识到,一个社会阶层里的聪明贤惠的女子,和另一个社会阶层里的聪明贤惠的女子相比,两者之间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而同一个社会阶层里的聪明贤惠的女子,与愚蠢丑恶的女子之间,才有着真正本质上的差别。

他离家回奶牛场的那天早晨,他的两个哥哥早已离家往北方徒步旅行了,然后一个回大学,一个继续去当副牧师。安琪本来可以和他们一道,但他一心只想回塔尔勃塞,去和他的心上人相聚一起。若是和两个哥哥一道,他会觉得非常别扭,因为尽管他是三人之中最有眼力的人道主义者、最理想的笃信宗教者,甚至是最博学的基督教研究者,但是他始终觉得他们交谈很不投机,因此感情疏远。无论是对菲利克斯,还是对卡思伯特,他都没敢提及苔丝。

他母亲给他做了一些三明治,父亲骑着牝马,送了他一程。他们一起走在树荫遮蔽的大路上时,由于安琪已经讲完了自己的事情,他就心甘情愿、一声不吭地倾听父亲诉说教区工作中的种种难处,他对待别的牧师情同手足,可他们对他却以冷淡相待,因为他把《新约全书》解释得非常严格,他们认为,他的解释是有害无益的加尔文主义。

“说是有害无益!”老克莱尔先生带着和蔼的嘲弄口吻说道,接着他又叙述以前的经历,来证明那些人的观念是荒谬无理的。他说他曾经使自己教区内的许多坏人弃恶从善,成效惊人,其中不仅有穷人,也有富人,他也坦然承认,有许多人无法转变。

说到后一种情况时,他列举了一个姓德伯维尔的年轻的暴发户,住在四十英里之外的特兰岭附近。

“是不是王陴等地方的那家德伯维尔?”他儿子问道。“那是个出奇的衰败了的贵族,还有一个关于四马大车的可怕传说呢。”

“哦,不是。真正的德伯维尔,据我所知,至少在七八十年以前就已经灭绝了。这个好像是袭用了这一姓氏的新家族。我希望他是个冒牌货,免得辱没了从前那些武将的名声。不过真怪,你怎么对古老门第发生兴趣了?我本以为,你并不器重古老门第,甚至比我还出格呢。”

“父亲,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您常常这样。”安琪有点不耐烦地说。“在政治上,我对古老门第的优越性表示怀疑。他们中间的一些聪明人,还像哈姆莱特那样,‘大声反对自己的继承’。不过,说到诗情画意、戏剧性甚至历史意义,还是很能引起我爱慕的。”

这种区分尽管并不细微,可是老克莱尔先生觉得太难以辨别,于是他继续讲述他刚才要讲的故事。说是那个冒牌的老德伯维尔死后,年轻的儿子就放荡不羁,荒淫无耻,其实他有一个瞎眼的母亲,这一情形本该让他有所收敛。有一回,老克莱尔先生在那块地方传道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他就利用这一机会,对这个罪人进行了灵魂方面的开导。尽管他是个外人,该地区不属于他应管的范围,可他觉得这是他的天职,于是就使用《路加福音》里的话,对他进行开导:“你这个愚人,黑夜将勾取你的灵魂!”年轻人对这种单刀直入的攻击非常愤恨,事后碰到老克莱尔先生时,不顾他白发苍苍,当众把他狠狠地侮辱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