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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利京成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丈夫以后,本想把家务事都交给阿加菲娅经管;可是“为了怕受诱惑”,她拒绝了;他高声呵斥她:她躬身深深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聪明的卡利京了解人;他也了解阿加菲娅,而且没有忘记她。搬到城里以后,征得她的同意,让她当了刚刚五岁的莉莎的保姆。

起初,新保姆那庄重、严厉的面容让莉莎感到害怕;可是莉莎很快就对她习惯了,而且开始非常喜欢她。莉莎自己就是个严肃的孩子;她的面容很像卡利京轮廓分明、端端正正的脸型;只是她的眼睛不像父亲的眼睛;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孩子们少有的文静、关怀和善良的神情。她不喜欢玩洋娃娃,笑起来声音不高,时间也不长,行动举止总是规规矩矩。她不常沉思默想,但沉思几乎总是有原因的;她沉默一会儿以后,通常总是会向随便哪个年长的人提出某一问题,这问题又总是能说明,她的头脑里正在思考着某个新获得的印象。她很快就不再发音不清,三岁多,说话时发音已经完全清楚了。她怕父亲;她对母亲的感情却很难说清,——她不怕她,跟她也不亲热;不过,她跟阿加菲娅也不亲热,虽说她只喜欢阿加菲娅一个人。阿加菲娅从不离开她。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情景,是会觉得很奇怪的。有时,阿加菲娅全身穿着黑衣服,头上包着黑头巾,瘦削的脸像蜡一样苍白,不过仍然美丽,而且富于表情,笔直地坐着,在编结长袜:在她脚边,莉莎坐在一把小扶手椅上,也在做着什么活儿,要么是庄重地抬起明亮的小眼睛,听阿加菲娅给她讲故事;阿加菲娅给她讲的不是童话:她用有节奏的平静声音讲述圣母传,幽居独处的修道士、上帝的侍者、虔诚的苦难女圣徒们的生平事迹;她对莉莎说,一些圣徒是怎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小修道院里生活,怎样竭力拯救自己的灵魂,怎样忍受着饥饿和贫困,——不怕他们的皇帝,信奉耶稣基督;天上的飞鸟怎样给他们送来食物,野兽又是怎样服从他们;在他们鲜血滴落的地方,怎样长出了鲜花。“是桂竹香吗?”非常喜欢花的莉莎有一次问……阿加菲娅给莉莎讲这些故事时,神情庄严,恭顺,仿佛她自己感觉到,不应该由她来说出这些崇高和神圣的话。莉莎听着她说,——于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上帝的形象,以一种令人感到愉快的力量灌注到她的心灵里,使她心中充满纯洁、崇敬的畏惧,耶稣基督则成了她亲近、熟悉、几乎是像亲人一样的人;阿加菲娅也教会了她祈祷。有时,天一亮她就叫醒莉莎,匆匆给她穿好衣服,偷偷地带着她去作早祷;莉莎几乎屏着呼吸、踮着脚尖跟在她的后面;清晨的寒冷和朦胧的曙光,教堂里的清新空气和空旷无人,这突然离家外出的神秘性本身,回家和重新上床时的那种小心谨慎,——这一切被禁止的、奇怪的、神圣的事物合在一起,使小姑娘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渗透到她的心灵深处。阿加菲娅从不责备任何人,也没为莉莎淘气责骂过她。当阿加菲娅对什么不满意的时候,她只是默默不语;莉莎也了解她的这种沉默;当阿加菲娅对别人——不管是对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还是对卡利京本人——不满意的时候,莉莎以小孩子那种敏锐的洞察力,也同样能完全理解。阿加菲娅照看莉莎照看了三年多一点儿;莫萝小姐取代了她;然而这个轻浮的法国女人,还有她那冷漠的态度和高声感叹:“Toutcac’estdesbeMtises”①,不能把心爱的保姆从莉莎心里排挤出去:播下的种子扎的根太深了。再说,阿加菲娅虽然已不再照看莉莎,可她仍然留在家里,时常与自己教导过的这个女孩子见面,这个女孩子也仍然像以前那样信任她。

然而,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搬到卡利京家来以后,阿加菲娅跟她却合不来。没有耐心而又任性的老太婆不喜欢这个以前“穿方格毛料裙子的农妇”那种严肃而一本正经的样子。阿加菲娅获准出去朝圣,从此就没回来。有一些不可全信的传闻,说是她好像进了一座分裂派②的修道院。但是她在莉莎心中留下的痕迹却始终未曾磨灭。莉莎仍然像去过节那样,去作日祷,满怀喜悦,怀着一种抑制着和羞怯的激情祈祷,这使得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心中暗暗地惊讶不已,就连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尽管她从来不限制莉莎去做什么,可是也尽力设法抑制她的热情,不让她过多地磕头跪拜:说这不是贵族小姐的作风。莉莎学习很好,也就是说,她坐得住,肯用功;上帝没有赋予她特别出色的才能和了不起的智慧;不经过刻苦努力,她什么也学不会。她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是只有列姆一个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看的书并不多;她没有“自己说出来的话”,可是有自己的思想,而且走的是自己的路。难怪她像父亲了:他也是从来不问别人,他该做什么。她就是这样长大的——舒舒服服、从容不迫地长到了十九岁。她长得很可爱,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她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一种并非故意做作、而且有点儿羞怯的优美姿态;她的声音是纯洁的青春时期银铃般的声音,最微小的喜悦心情也会使她的樱唇上绽出富有魅力的微笑,赋予她那双发亮的眼睛一种发自内心的闪光和含而不露的柔情。她心中满怀着一种义务感,怕让任何人受到委屈,她有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喜欢所有的人,却并不特别喜欢谁;她热情洋溢、羞怯而又满怀柔情爱着的,唯有一个上帝。拉夫烈茨基是破坏了她平静的内心生活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