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四月(第3/10页)

静默了片刻,我猜想他是等在那里,看我是不是回过身,让他不失体面地告辞。我继续凝望着我的花园。雪花虽然不停地飘落,但并没有在花草树枝上堆积。就在我注视的当儿,一股微风吹来,摇动了一根枫树枝,把大部分雪花都抖落下来。只有花园后面那盏石灯的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我听见绅太郎说了声对不起,离开了房间。

也许,我那天对绅太郎有点过于苛刻了。但是,你如果知道了他登门拜访几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就肯定能够理解我为什么对他想逃避责任的做法这样缺乏同情了。实际上,绅太郎登门拜访正是在仙子相亲的几天之后。

整个去年秋天,仙子跟佐藤大郎的婚事进展得还算顺利。十月份时交换了照片,我们通过中间人京先生得知,那个年轻人很想跟仙子见面。仙子,当然啦,假装要考虑考虑,但那个时候,显然我女儿——已经芳龄二十六——经不起轻易错过佐藤大郎这样的对象了。

于是我告诉京先生我们同意相亲,最后大家敲定了十一月的一个日子,地点在春日公园饭店。你大概也认为春日公园饭店这些日子变得有些粗俗,因此我对这个选择有点不满意。可是京先生向我保证,到时候会定一个包间,并且说佐藤家的人很喜欢那里的饭菜,最后我也就同意了,虽然并没有什么热情。

京先生还说,未来的新郎一家把这次相亲看得很重——他的父母和弟弟都打算出席。他建议说,如果我们带一个亲戚或朋友去给仙子壮壮胆,那就再好不过。可是,节子离得那么远,我们能请谁来参加这样一个活动呢?也许,就是因为我们觉得在相亲时可能处于下风,再加上我们对地点的不满意,使仙子对这件事变得格外紧张。相亲之前的那几个星期真是度日如年。

经常,仙子下班一回家就说些这样的话:“爸爸,你一整天都做什么了?大概又跟平常一样闷闷不乐地闲逛吧?”其实,我压根儿没有“闷闷不乐地闲逛”,我是在为保证这门亲事有个好结果而忙碌呢。可是,我当时觉得不能把事情进展的细节告诉她,以免让她操心,所以就对我白天的活动含糊其辞,这样一来,她就更加含沙射影地攻击我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不把某些事情摊开来说,反而使仙子更加感到紧张,如果当时我坦诚布公,倒可以避免我们那时候的许多令人不快的交流。

比如,我记得有一天下午,仙子回家时我正在花园里修剪灌木。她在阳台上客客气气地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又进屋去了。几分钟后,我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花园,欣赏我的劳动成果,这时仙子换了和服,端着茶出来了。她把托盘放在我们俩之间,坐了下来。我记得那是去年晚秋一个晴朗宜人的下午,柔和的阳光洒在树叶子上。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说道:

“爸爸,您为什么把竹子剪成那样?现在看上去不协调了。”

“不协调?你这样认为吗?我倒觉得蛮协调的。你看,你应该考虑到嫩枝最茂盛的地方。”

“爸爸总是喜欢没事找事。我看他非把那片竹子也毁了不可。”

“把竹子也毁了不可?”我扭头望着女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曾经把别的什么东西毁掉了?”

“杜鹃花一直没有恢复原先的模样。这都是爸爸整天没事可做的结果。爸爸只好没事找事,胡乱插手。”

“请原谅,仙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杜鹃花也不协调了吗?”

仙子又看着花园,叹了口气。“你应该随它们去的。”

“对不起,仙子,可是在我看来,竹子和杜鹃花都大有改观呢。我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你所说的‘不协调’之处。”

“那么,爸爸一定是眼睛瞎了。或者,就是品位太差。”

“品位太差?那可真奇怪了。知道吗,仙子,别人可从来不把品位太差跟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唉,在我看来,爸爸,”她疲倦地说,“竹子就是不协调。你还把浓荫密布的感觉给破坏了。”

我坐在那里默默地望着花园。“是的,”过了一会儿,我终于点点头说道,“我想你大概是从那个角度看的,仙子。你从来就没有艺术家的直觉。你和节子都没有。健二就不一样。你们两个女儿都遗传了你妈妈。实际上,我记得你妈妈以前就说过这种不靠谱的评论。”

“难道爸爸在剪枝方面是个权威吗?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