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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弗冲我眨眨眼。“去吧!”他说。“友谊是种神圣的东西!甚至在竞争对手那儿也不例外。”

我们再次穿过喧闹的大街,罗森塔尔胳膊底下夹着那块卷起的地毯。“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问。

“姓没变,只是西格弗里德这个名字不能用了[84]。若用这个名字如今就没法卖地毯了。我们去哪儿?”

“去一家捷克人开的咖啡店。那儿有李子烧酒和咖啡。”

我们走进咖啡店的时候,米齐并未感到惊奇。除了我们之外,店里没有别的顾客,罗森塔尔在地上打开那块吉奥狄斯毯。“这种蓝!”他说。“几天以来我都看见这块地毯挂在你们的橱窗里,这是路德维希·佐默喜欢的颜色。”

米齐端来了李子酒,是南斯拉夫产的,战前剩下的。我们默默地喝着,谁也不想打听对方过去的遭遇。最后罗森塔尔说:“问吧!你不是认识莉娜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进了拘留营。”

“你不认识她?我把所有的事都记混了。我把她从那儿弄出来了,她病了,医生挺明智,把她送进了医院。她得了癌症,六周后医院的医生没送她回拘留营,而是让她回家了。我们曾经租过一个小房间,在那儿存了一些东西。当我们向房东索要存在那儿的东西时,她感到既意外又尴尬。莉娜在一条衬裙里缝进了一些首饰,但衣物和首饰都不翼而飞了。房东声称东西被人偷走了。我们无计可施,只能为可以再得到这间阁楼房而高兴。‘您妻子反正也用不着那些衣服了。’房东安慰我说。莉娜的情况越来越糟。两周后我下班回来,你知道,我替一位地毯商兜售货物,我刚好看见莉娜被三个盖世太保的人推出房门。她已几乎无法行走,有人告发了她。她在街上看见了我,突然双目圆睁。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她的眼睛在喊:快逃!她脑袋的动作别人几乎觉察不到,她无法张嘴与我说话。我站在那儿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我束手无策,什么也不能做,否则我只能被打死或是一起押走。我无法抉择,一切都停滞了。我的脑袋木了,只看到莉娜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呐喊:快逃!盖世太保的人急匆匆地把莉娜往一辆车里拽,就在被推搡的瞬间,她还扭转头凝视着我。她的嘴动了动,她在微笑,那是一种没有牵动嘴唇的微笑。这就是我看到的她最后的模样,她的微笑。当我从僵硬状态复苏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对此我无法理解,至今仍不理解。”

他讲这些时,声音是微弱和单调的,突然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刚擦掉它们,新的汗珠又出现了。“后来办移民所需要的证明材料来了,”他说,“一周以后来的,太晚了。我们在辛辛那提的亲戚,官僚主义,一切都太慢了,太晚了。证明材料在领事馆被耽搁了。这你能理解吗?我不能,至今无法理解。一切都太晚了!我们省吃俭用,一直憧憬着这趟旅行,寄希望于美国的医生。这世道我已经弄不大懂了。我想留下,想找莉娜。我想去自首投案,申请替换莉娜。我疯了,房东把我赶了出去。如果我继续住在那儿,她本人也得受牵连。许多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有人帮助了我。我什么也不理解。你理解吗,路德维希?”

我摇摇头。“你现在叫佐默,”罗森塔尔说,“也就是说他死了?”

我点点头。“最初的几周最糟糕。”罗森塔尔说。“莉娜病成那样,那帮畜生还把她带走了。这我真无法理解,”他开始卷起地毯,“就像一堵让人看不透的墙。让我弄不明白的事接二连三。我想她遭的罪已经够多了,也许这次就不那么痛苦了;就好像遍体鳞伤的人对某一处伤口的疼痛不会再有特别的感受一样。两次被击伤的人的情况据说就是这样。疯了,对吧?最后我又想,也许她根本挺不过押送这一关,所以那些野兽也就没有机会折磨她了。一连几天,这种想法成了一种可怕的安慰,你能理解吗?”

“当人们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时,也许就把她送进医院了。”我说。

“你相信他们会这么做吗?”

“有这种可能,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不能再叫你西格弗里德了。”

罗森塔尔惨淡地微笑道:“我们那些乐观的父母们的名字都不错,是吧?我现在叫欧文。”他把地毯放到身边的沙发上。“莉娜在辛辛那提有亲戚,我现在为他们工作。云游四方,收购地毯。”他注视我很长时间后说:“我无法单身生活,”他说,“我做不到。你明白吗?我做了傻事,半年前又结婚了,对方并不了解我的身世。这你能理解吗?我不能。有时我云游回来会问自己:这个陌生女人怎么会在这儿?不过这仅仅发生在我进门的瞬间,其实她人很和善,也文静。我无法独身生活,否则就像四壁坍塌了一样。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