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非昔日之他(第10/11页)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这三个月我都没去找过青扇。青扇当然也没来找我。不过,一度曾在澡堂相遇。那晚已近十二点,澡堂也快打烊了。青扇光溜溜地歪坐在脱衣场的榻榻米上正在剪脚指甲。他好像刚泡过澡,瘦削的双肩冒出热腾腾的蒸汽。看到我后他并不怎么惊讶:
“听说晚上剪指甲会出现死人,这家澡堂有人死过哟。房东先生,最近,我的指甲与头发长得特别快。”
他嘻嘻浅笑着说出这种话,啪吱啪吱地剪指甲,剪完之后急急忙忙穿上大棉袍,也没照镜子便匆匆离去。在我看来那种举动显得很卑劣,更增加了我对他的轻蔑。
今年正月新年,我去附近拜年顺便也去了青扇的住处。当时一开玄关门,便有一只红褐色的长身犬劈头朝我狂吠,把我吓了一跳。青扇穿着鸡蛋色类似罩衫之物,头戴睡帽,看起来显得异样年轻,他立刻按住小狗的脖子,也没打招呼就说,这只狗在年底不知从哪儿走失,自己跑来青扇家,喂了它两三天后,它已一脸忠心耿耿地开始朝外人狂吠,他打算改天把它带去哪儿扔掉。诸如此类无聊的话。我猜想他八成又发生了什么丢脸的事,于是不顾他的挽留立刻告辞。但青扇还是跟在我后面追来。
“房东先生。大过年的,就跟你说这种话实在不好意思,但我现在真的快疯了。我家出现了很多小蜘蛛,让我伤透了脑筋。上次,我一个人闲着无聊想把弯曲的火筷扳直,拿着火筷锵锵锵地往火盆边缘敲打,结果你知道吗,我老婆把洗到一半的衣服一丢,眼色大变冲进我房间,她居然说以为我疯了。结果反而是我愣住了。老兄,有钱吗?不,没关系。所以,我这两三天都很闷,大过年的,我家故意什么也没准备。真是枉费你特地光临,我们却没东西可以招待。”
“你又有新的老婆了?”我尽可能以恶意的口吻说。
“对。”他像小孩一样羞涩。
我猜想他八成找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同居。
就在前不久,二月初的时候,深夜忽然有个意想不到的女人来访。我到玄关一看,是青扇的第一任夫人。她裹着黑毛披肩、身穿粗纹飞白的外套,雪白的脸颊似乎更苍白透明了。她说有点事想和我谈,请我陪她出去走走。我也没穿斗篷,就这样与她一同出门。外面下了霜,只见轮廓清晰的满月冷冷高挂在天上。我们默默走了一会儿。
“去年年底,我又回来了。”她愤怒的眼神直视着我说。
“那真是——”我实在没别的话可说。
“因为我很想念这边。”她一心一意地低喃。我默不吭声。我们正朝杉树林缓缓迈步前进。
“木下先生最近怎样?”
“还是老样子。真的很对不起。”她戴着蓝色毛线手套的双手在膝头并拢欠身行礼。
“伤脑筋。上次我还跟他吵了一架。他到底在搞什么?”
“他不行,简直跟疯子似的。”
我微笑,想起弯曲火筷的故事。如此听来,青扇说的那个神经过敏的老婆八成就是这位夫人。
“不过他那样一定是有什么想法吧。”我还是好歹很想反驳一下。
夫人吃吃笑着回答:
“是啊。他说要成为贵族,然后变成有钱人。”
我有点冷,不觉加快脚步。每走一步,冻了霜的泥土被踩碎,便如鹌鹑或夜枭低鸣般发出古怪的低音。
“不。”我刻意一笑,“撇开那个不谈,他没有从事什么工作吗?”
“唉,他打从骨子里是个懒汉。”夫人断然回答。
“为什么?恕我冒昧,他到底几岁了?他曾经自称四十二岁。”
“谁知道。”她这次没笑,“应该还不到三十吧,其实他很年轻喔。每次说法变来变去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知他有何打算。好像也没求学。他那样的人也看书吗?”
“不,他只看报纸。光是报纸就令人叹服地订了三种,还看得特别仔细。政治版的新闻被他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细读。”
我们来到那块空地。原野的霜很干净。月光下,石头与竹叶、木棒,乃至扫到一堆的垃圾都雪白光亮。
“他好像也没有朋友。”
“对。因为他对大家做了坏事,好像已经不来往了。”
“什么样的坏事?”我心想八成是为了钱。
“其实是无聊的小事,一点也不重要,但他还是坚持是坏事。那个人,根本不懂事物的善恶好坏。”
“是的,就是这样。他把好坏颠倒了。”
“不。”她把下颌深埋进披肩里微微摇头,“若是明显地颠倒,那也还好。问题是他简直乱七八糟没个章法,所以我才不安。那样子,人家当然要逃走。那个人,却只想讨好安抚别人。在我之后听说来过两个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