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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别人在走过来,便从栅栏边跳着往回跑。我在树林里过了一夜。我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我在树丛里躺下来。灯光已经逐渐暗淡,月亮升到了乡村的上空,这个乡村如同白金一样惨白,而且早已被秋天的寒雾包裹起来了。到了早晨,我回到山脚下,设法把我的衣裳换成了一套技工的工作服。

“我又回到了拘留营。在岗哨那儿,我说我是来检查电线的。

“我的法语经得住考验。他们连问也没问,就让我进去了。谁愿意走进一个拘留营去呢?

“我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营里的街道。一排排营房好像是一只只很大的板条箱,用帷幕分隔着。两层,中间有一条走廊,两边都张着帷幕。有很多帷幕都撩开着,你可以望到里面,看得见这些鸽笼式的小间是怎么样陈设的。大多数都只放几件最简陋的必需品,可是有几个住在里头的人却把它们染上一些可悲的个人色彩,放一块布啊,一幅照片啊,或是一两张明信片啊。我从半暗的一排排营房中间慢慢地走过去。女人们搁下了手里的活,瞅着我。‘有消息吗?’她们当中有一个人问我。

“‘有啊——是带给一个名叫海伦的人的。海伦·鲍曼。’那个女人思量着。

“另一个女人走过来了。‘是不是那个在商店里工作的纳粹婊子?那个跟医生打情骂俏的女人?’

“‘她不是纳粹党人。’我说。

“‘在商店里工作的那个也不是,’那第一个女人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叫海伦。’

“‘这里有纳粹党人吗?’我问。

“‘当然有。统统都混在一起了。眼下德国人在哪里?’

“‘我一个也没看见。’

“‘有个什么军事委员会听说要开到这里来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有关的消息?’

“‘没有。’

“‘他们来,据说是为了要把纳粹党人撵出去。可是我又听说,盖世太保也要来了。你知道任何有关的情况吗?’

“‘不知道。’

“‘他们说,德国人不会来非占领区找麻烦。’

“‘这话听起来倒正像是他们说的。’

“‘你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吗?’

“‘只是些谣言。’

“‘要告诉海伦·鲍曼的消息,是谁叫带来的?’

“我迟疑了一下。‘是她的丈夫。他自由了。’

“那第二个女人笑了起来。‘他会碰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咧。’

“‘我能到商店里去吗?’我问。

“‘为什么不能啊?你是法国人嘛,是不是?’

“‘阿尔萨斯人。’

“‘你害怕吗?’那第二个女人问。‘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的吗?’

“‘眼下这种时势,哪一个没有这种事啊?’

“‘这句话你不妨再说一遍。’那第一个女人说。第二个女人没有再吱声。她瞪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间谍似的。她发出一股香气——山谷里的百合花。

“‘谢谢你,’我说,‘商店在哪儿?’

“那第一个女人告诉我怎么走。我从一排排营房的半暗中间穿过去,好像受着夹击的刑罚。一张张脸,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出现在两边。我觉得自己似乎闯进了亚马孙女战士的聚居地。随后我又走到了路上,四周是阳光和一股叫人厌烦的禁锢的味道,这股味道如同一层灰色的釉彩,涂在每一所拘留营的外头。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惘然无知了。对于海伦的是否忠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也是无关紧要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唯一重要的是要活着。即使在韦内的时候,我曾闪现过这样一个想法,那也只可能是一个抽象的观念,一个我自己虚构出来、随后把它抹掉、随后又把它捡拾起来的念头。

“可是现在,我已经来到了她的伙伴中间。头天晚上,我在栅栏旁边看见过她们,眼下我又看见了她们,这些挨饿的女人,她们已经单身独处了好几个月了。尽管被监禁,她们终归是女人,说实话,这样一监禁,反而使她们更加意识到自己是女人了。她们什么也不剩了。

“我走到了商店里。一个脸色苍白、头发火红的女人站在柜台旁边,把店里有的食品卖给一群关押在一起的人。‘你要什么?’她问。我闭上眼睛,用摇头表示我的意思。随后我走到一边。她急急忙忙跟顾客们算着账。‘五分钟之后,我就好了,’她嘟囔道,‘好的还是坏的?’

“我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说,是好的还是坏的消息。我耸了耸肩膀。‘好的。’我说着,走到了外面。

“没过一会儿,那个女人走出来,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们千万得小心,’她说,‘你给谁带来了消息?’

“‘海伦·鲍曼。她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