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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瓦茨抬头望了一眼。“我无比仔细地研究了那个男人的脸!我从一个钟表师傅那儿借来了一个放大镜。我捉摸不出海伦为什么要寄给我这样一张照片。说不定她在寄照片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想。或者,她是想过的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过这样的感受?”

“人人都有过,”我说,“拘留犯的精神变态。没什么特别的。”

酒吧老板交给我们一张账单。我们是最后两个客人了。“还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去的?”施瓦茨问。

酒吧老板告诉我们一个地方。“他们还搞到了一些姑娘,”他说,“又标致又丰满。价钱也不贵。”

“别的去处难道就没有了吗?”

“据我所知,在夜里的这个时辰还开着的,确实没有了。”他把短上衣穿上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到那边去。我反正已经没有事啦。那些姑娘可是相当狡猾的。我会留神不让你们受骗。”

“不要姑娘的话,我们能坐在那儿吗?”

“不要姑娘?”那个人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随后,脸上露出龇牙咧嘴的笑容。“不要姑娘?哦,我明白了。行啊,当然了。不过,他们只有姑娘。”

我们走出屋子,到了外面的街上,他一直目送着我们。这是一个美妙的黎明。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可是盐的味道却已经更浓重了。车辆爬过街头,咖啡和睡眠的气味从开着的窗子里飘送出来。灯光都已经熄灭了。我们听到几条街之外一辆看不见的大车驶过的隆隆声。一艘艘渔船浮在不平静的塔霍河上,仿佛盛开着的一朵朵黄色和红色的睡莲,而在下面,又惨淡,又沉静,没有一点人工的光芒,停泊着那条轮船,那艘方舟,那个最后的希望。我们朝着它走下山坡。

这家妓院相当阴沉。四五个又肥胖又邋遢的女人,坐在那儿抽烟或者打牌。没精打采地做了一番吸引我们兴趣的尝试,她们就不来打扰我们了。我望了下表。“不会再待多久的,”施瓦茨说,“而且,不到九点,领事馆也不会开门。”

这一点,我知道得跟他一样清楚。他似乎并不知道的是,讲和听可不一样。

“一年仿佛是一段永无穷尽的时间,”施瓦茨说,“后来,时间似乎一点也不长了。一月里,我们在营房外面劳动,我试图逃跑过一次。两天之后,我就被抓住了。那个臭名昭著的C中尉用马鞭抽打我的脸。有三个星期,我被单独监禁起来,只准吃点面包和清水。第二次我试图逃跑的时候,当场就被逮住了。从此,我便放弃了越狱的念头。没有定量供应卡和身份证几乎是无法走动的。任什么宪兵都可以把你抓起来。而且要到海伦的集中营去,路途可远着咧。

“后来,我们的情况改变了。五月,真正的战争开始了,过了四个星期,战争就结束啦。我们是在未占领地区,可是消息沸沸扬扬地流传,说是有个军事委员会或者甚至盖世太保就要来视察这个集中营。我猜想你总还记得那时发生的一场惊慌吧?”

“记得,”我说,“惊慌,自杀,释放我们的请愿,还有往往会使这种请愿不能实现的官僚主义的无能。也并不总是这样的,有时候,会有那么一个聪明的集中营司令官,由他自己承担责任,把难民释放出来。他们当中有些人,这是真的,后来在马赛[52],或者在边界上又被逮捕了。”

“在马赛!那个时候,海伦和我身边都有毒药,”施瓦茨打断我的话说,“小小的胶囊。它会给你的心灵带来致命的宁静,是我集中营里一个药剂师卖给我的,总共有两粒。我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他的话,他说你要是吞下一颗,包管你死得快,而且几乎没有一点痛苦。他说,这毒药给两个人服用足够的了。他所以要把它卖给我,是因为他害怕哪天夜里,陷于绝望的时候,他自己就在黎明之前把它吃了。

“我们好像泥制靶子排成的队列一般。失败来得太快了。谁也不曾料想到会来得这么早。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英国会不肯议和。我们能看到的,就是一切都完蛋了,”施瓦茨做出一个厌烦的手势,“而且甚至到此刻,我们还没有把握说它并不曾完蛋。我们被推回到岸边。我们前面只有一片大海。”

海,我暗自思忖。还有依然在那上面航行的船。

门道里出现了我们刚才离开的那家酒吧间的老板。他跟我们招呼的时候,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还模拟着行了个军礼。随后,他跟那些胖乎乎的妓女嘟嘟囔囔地絮语了一阵。她们中间有一个胸部很大的女人,走到我们这儿来了。“跟我们讲一讲,那件事你们是怎么干的?”

“什么?”

“一定会痛得很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