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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天空晴朗无云,然而,隔离病房紧闭的窗户却透不进丝毫盛夏气息。

病床上的男子身形消瘦,身上长着末期卡波西肉瘤。他只剩下几天可活了。

通常,地中海地区的老年男性常染患这种肿瘤疾病,它的发病过程是如此缓慢,以致病人甚至会在病发前死于其他病因。然而,近期从美国等癌症相当猖獗的地区也传出大量病例。

病床上男子的手臂、头部与颈部遍布着癌症所导致的大型褐斑。

他的整个臀部与背部下方遍布着可怕的褥疮。医护人员在伤口旁放置海绵,使皮肤避免直接接触床垫并产生摩擦,但成效相当有限。

他轻薄如纸的身躯几乎可以透视,身形被持续不断的腹泻掏空,连肠脏都挤压了出来。

他孑然一身。

从未有过任何访客。

一段时间以来,他几乎不再说话,漠然地躺着,沉默地与病魔搏斗。他有时会哭泣,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痛楚还是悲伤。

在这阴暗的房间内,窗户不曾开启,唯一的出口是一道直通庭院的互锁门。两位女士在此安静地执行看护工作,她们围在病床上的身躯旁,好似祭坛前值勤的祭司。

年轻男子躺在床上,双眼直瞪着天花板;他冒着汗,哭泣着,却一语不发。

照顾他的是一位较年长的护士长与一位较年轻的助理护士。护士长已在罗斯勒海关传染病医院工作多年,助理护士则刚开始参加工作,两人皆穿戴防护手套、口罩与黄色隔离服。

她们刚用绷带包扎完男子的一处褥疮,年轻的助理护士暂时脱去染脏了的手套,可能想要将床单拉平。

突然,她倾身贴近病床上的年轻男子,迅速用手背擦去他的眼泪,完全出于同情与怜悯而未加思索。

护士长不悦地睁大了双眼。

病人闭上眼睛,却仍在哭泣。

完成工作后,两位护士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你现在就去把手洗干净!”

两人走出互锁门,每个房间均以两道不得同时开启的门隔绝。

她们站在隔离室外的庭院里。

护士长克制不住自己,严厉训斥着年轻的助理护士。年轻护士一脸不解,护士长恼怒地加以解释。

“如果你要帮他擦眼泪,你就非得戴上手套不可!”

“可是,他看起来很伤心啊!”缺乏经验的护士情急地叫道。

护士长愤怒地哼了一声。

“你很清楚规定,每次接触病人时,哪怕只是拉平床单或是问他是否口渴,都必须严格遵守程序,洗手,戴上手套、口罩,穿上黄色隔离服,没有任何例外。医院的规矩在每一刻都必须高于人情!听懂没有?”

“可是……”年轻护士试图抗议,却被打断。

“不管怎样,你现在都知道了。不要没戴手套就替他们擦眼泪!”

护士长重重地摇摇头,然后离开了庭院。

这是关于一个时代的故事。

这段故事曾经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它就发生在这里,在这座城市、这些街区以及在此生活的人群中。它就发生在城市的公园、咖啡厅外场、酒吧、同志夜店、色情电影院、医院、教堂与公墓。

这段故事曾在同一时期发生于许多其他地方。但,我们就让其他人讲述其他地方的故事吧。

直到今天,这段故事仍然存在。事实上,它一直进行着,延续至今,不断扩展。

讲述,是一种义务。

也是一种荣耀,是一种哀悼、记忆的方式。

推动回忆,战胜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