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3/34页)

要描述他们的话,他们的生活环境读者不知已经听过多少遍了——这是一个教科书式的事例,是那些社会福利工作者一直呼吁关注的。一个爱尔兰工人娶了一个波兰难民。两人都是天主教徒。后来,他们有了十一个孩子。男的酗酒,性情粗暴,朝三暮四。女的酗酒,神经质,能力低下,她的爱情反复无常。孩子们不会老实待在学校里。福利部门的官员、住房部门的官员、警察局和心理学家都知道这瑞安一家。当时有两个年龄较大的男孩因偷窃受审,有一阵子被送到了少年管教所。第二个女儿怀孕了,年仅十五岁。这种事都没什么新鲜的,但瑞安家的事似乎更严重,更加无可救药,因为这个家庭有这么多的成员,因为夫妻两人都是真实、生动的人物,他们所说的话可能会在研讨会和各种会议上被引用,单个事例经常会摆脱默默无闻的状态,成为典型事例。仅在我们的城市,就有数以千计的各种肤色、不同民族的“瑞安一家”,除了他们的邻居和当局就无人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某个时候发现自己进了监狱、少年管教所、在押候审所之类的地方。但有个慈善机构对瑞安一家发生了兴趣,把他们安置到一所房子里:这样做是让他们住在一起。

这是官员们愿意看到的图景,因为问题已妥善解决了;这是报道里提供的图景;报纸之所以从众多的这类家庭中选择出瑞安一家,是因为他们具有的特征比别的家庭更明显,更有代表性。这就是所谓处于贫困线以下和最下层。有一本书记录了十几个事例,“瑞安一家”也在其中,书名叫《被富裕社会拒之门外》。一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他姑姑是参与此事的福利工作者)为写书搜集了各种记录,他的书《我们在制造野蛮人》将瑞安一家和把罗马从巅峰拉向灭亡的野蛮人作了对比。

瑞安一家……

刚开始的时候,瑞安家的房子怎么样呢?唉,它脏极了,家里的家具都适合扔进垃圾场。什么也没铺的地面只有污物、一根骨头、一盘腐臭的猫食。对狗呀猫呀也好,对孩子们也好,都是想起来就喂一喂。那里从来都是供暖不足,于是瑞安家十三口和他们家的朋友们(瑞安一家招来一帮朋友在他们家住),总是在一间房子里挤作一团。当父母的总是喝得大醉,有时候孩子们也这样。朋友们有着各种肤色,往往都有着不凡的经历。他们都坐在一起,吃饼干或炸薯条,聊个没完。不过有时当母亲的或某个年龄较大的女孩把土豆和一点肉一起煮,或者打开几个罐头什么的,而这就和过节一样了。炸土豆片、甜饮料和每杯加上六到八勺白糖的茶——这就是瑞安家的日常饮食,因此当糖分在他们动脉里上下翻腾的时候,他们总是那么无精打采,或者处于某个不正常的活力高峰。他们坐着谈个没完。“瑞安一家对抗世界”这部编年史不断地增添新内容,让一屋子人兴奋起来。三个半大孩子如何在操场上被敌对帮派或家族的人攻击,然后如何打赢了;做福利工作的女士如何留下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第五个孩子玛丽必须在星期三去诊所,真的必须记住这个时间,因为她的皮疹得赶紧治;保罗是如何发现一辆汽车忘了锁就开走了——无论那是什么事情,就因为它们是瑞安一家的事情。两个瑞安家的女孩去了一家连锁店,出来时带着二十个塑料小钱包、两磅咖啡、园艺大剪刀、从印度风味货架上拿的一些香料和六只塑料滤器。这些物件要么扔在什么地方派不上用场,要么可能用来换别的东西。她们偷东西只是为了偷而偷,不是为了拥有。鲁丝的朋友黑女孩苔萨、苔萨的弟弟、鲁丝的另一个朋友艾琳和艾琳的妹妹,他们整个下午都在大马路某家待人友善的电视机商店里看电视,有些商店不驱赶下午溜进来不花钱看电视的孩子。他们这样做是因为瑞安家的电视机常常坏,老是看不了。斯蒂芬在街上见到一只狗,就跑到运河边扔树枝逗弄那狗,那狗聪明极了,一次捡回来三根,五根还不是最多的,有一次还捡回来六根……瑞安家的人和朋友们谈着,谈着。他们喝酒,高兴得不得了,活得很快乐,始终伴随着生动、精辟的评论。到他们要睡觉的时候,已是凌晨三四五六点了,但他们睡觉也不脱衣服,这所房子里的人睡觉都不脱衣服,因为这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床睡觉。孩子会坐在姐姐的腿上打起盹来,他要么就在那里睡下去,要么在地上铺一件衣服,睡在上面。早晨的时候,房子里的四张床每一张上都有三四个人,连同狗和猫,都紧紧挤在一起,获得温暖,给别人温暖,保护别人。十点,十一点,下午都过了一半了,他们才起床。要是一个人找到了工作,那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被炒鱿鱼,因为谁也不可能准时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