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3/38页)

促使人们离开的理由不是单一的。我们得知南方和东方的各种公共服务已经停止,而且这种事态正在向我们蔓延。我们得知人们都已离开国家的那些地区,只留下成群结伙的人。绝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靠自己能找到的食物生活,诸如留在地里未收割的庄稼,以及各种设施停止运转之前逃脱了屠宰的动物。这些团伙或帮派刚开始并没有对少数不愿离开的居民施以特别的暴力和伤害。正像新闻广播所说,他们甚至与执法、治安人员合作。后来,食物变得更加匮乏,而且一旦有危险临近,便会立即引起人们逃亡。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团伙就会变得很危险。当他们穿越我们城市的郊区时,人们便往城里涌,避开他们可能经过的地方。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几个月了。警告先是来自谣传,然后通过新闻渠道,说那些团伙在迁移中通过某个地区,那里的居民都紧锁房门躲在家里,直到危险过去;还说新的团伙正在接近这个或那个地带,那里的人们被忠告要照顾好自己的生命财产;而另一个以前很危险的区域,现在又安全了——诸如此类的警告成了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

我住的地方在城市北部,南部郊区有团伙频频光顾很久以后,我们这里的街道还没有成为他们迁移的通道。甚至在城市部分地区对混乱状态已习以为常时,北边的我们还谈着和想着我们对危险具有免疫性。麻烦会自己消除、瓦解,离我们而去……这便是我们已经习惯了的优越感,最先的两三个团伙在我们北部郊区露面似乎只是孤立事件,像是不会再重演。渐渐地,我们开始认识到我们所处的和平、正常时期,相对于洗劫、争斗连连的日子而言,快要变得不同寻常了。

因此,我们肯定要搬走。不错,我们要走。虽然还不那么紧迫,但不用多久就必须如此了,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此时此刻,我们的日常生活是正在发生的神秘现象的前景,被照亮的区域(假如可以这么说的话),神秘现象已经在“别的地方”显现了很长时间。我越来越感到我平常的白天生活无关紧要。一点都不重要。那面墙对我来说,(可我要怎么解释?)我要说的是,它变成了“无法摆脱的意念”。这个短语意味着我准备要对这面墙(它所代表的东西)不忠,预备将它纳入病理学的地带?或者我有时因自己对它表现出兴趣而感到不安?不是,我感觉就像是生命的重心被移动了,平衡力移到了某个地方,我开始相信(可是心里不舒服)在墙背后进行的一切(即便破旧、单调),其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我那整洁、舒适的日常生活。我会站在客厅里——那里的色彩主要有奶油色、黄色、白色,或者这些色彩至少足以让人感觉,走进房间就如同走进阳光里——我会在那里等待,不出声地看着这面墙。坚固。平常。一面没有门没有窗的墙:通向公寓门厅的门开在房间的侧墙上。有一个壁炉,但不位于这面墙的中间,而是偏向一边,致使宽大的墙面空空荡荡:我没有在上面挂画片或别的什么。墙面原先的“白色”已经发暗,除非阳光直接照射到上面,墙面本身无法释放多少光线。墙面上一度贴过墙纸,虽然后来用涂料刷过,但花朵、树叶和鸟类的图案仍然可以看见。每当清晨的阳光照在部分墙上,被草草涂掉的图案便清晰地显现出来,使人内心在这些树木和花园的暗示作用下,相信波动的阳光正在制造色彩——绿叶色、黄色、某种透明贝类的粉红色。这面墙并不很高:房间的天花板处于让人感觉适宜的高度。

正像你能看到的,有关这面墙,没有任何让我感觉不同寻常的地方。可当我站在那里看着它的时候,当我做着公寓里别的事情却想到它的时候,心里总是能感觉到它,触摸到它,就仿佛托着一只快要孵化的鸡蛋贴近耳边。那暖暖的光滑外壳在你的手掌上颤动。尽管那蛋壳易碎,一不小心就会在你的两指间破裂,但这薄薄的外壳却是神圣的,因为它对小鸡孵化来说是那么必需。精准的时刻决定了小鸡何时摆脱黑暗的牢狱;在它的里面,好像有沉重的东西在重新分配重量,犹如胎儿在子宫中变换位置。外面是最脆弱的瓦罐,而里面呢,头缩在翅膀下的小鸡,正啄着自己的出口,蛋壳上一点点产生了极细小的石灰碎片,到了某个时刻,第一个星星般的黑孔将在蛋壳上出现。我甚至发现自己将耳朵贴在那面墙上,如同将能孵化的鸡蛋贴在耳朵上,倾听着,等待着。不是为了听怀特夫人或教授本人的动静。他们可能刚刚出去或刚刚进来,走廊里可能确实有那些平常的动静。不,我正倾听的声音来自别的地方。不过这些声音本身也很平常:搬动家具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说话声,一个孩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但这些声音是那么熟悉,我一生中总是听到这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