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在公爵巷一个丑陋的大公寓里面。我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我们需要的是一只坚忍顽强、性格单纯、要求不多,并且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猫,因为你只要从后窗往外瞥上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为了争夺围墙和后院所有权而争战不休的残酷猫战场。他得自己去抓老鼠吃,要不然就乖乖地给什么吃什么,绝对不准挑食。所以他不能是娇贵的纯种猫。

这些条件自然跟伦敦的环境毫无关连,而是我依照非洲的生活所定出来的。比方说,我们会在刚挤好牛奶的时候,从桶里舀几碗温牛奶喂猫咪喝;最得宠的猫咪可以吃到一点儿剩菜,但我们从来不喂他们吃肉——他们自己会去抓。他们要是病了好几天还没复原,就会被立刻处理掉。而且在农庄里,你可以同时养十来只猫,却完全不用替他们准备猫砂盆。他们会为了争夺一个垫子、一把椅子、库房角落的一个盒子,或是一片阴影而展开激烈的攻防战,就像是把家里当做一个为了达到权力平衡所展开的生存战场。他们不断地互相争战,抵抗野猫与农庄的狗,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领土。农舍是一个开放的领域,猫争战的次数自然比城里频繁许多。在城市里,一只猫,或是一对猫,就可以独自享有一整栋房子或是整间公寓,所以他们只要设法抵挡访客和入侵者就行了。但在这道疆界之内,同住的两只猫究竟会怎么对付彼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抵挡外来者入侵的防御线,就是屋子的后门。我有一位朋友,曾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连把猫砂盆在屋子里搁了好几个礼拜。这是因为,她家的公猫被其他十来只公猫围攻,他们全都虎视眈眈地围坐在四周的围墙和院子里的树上,等着对他展开致命的一击。然后他才终于反败为胜,重新收复了他的庭院。

我的猫咪是一只黑白色母猫,她并没有显赫的名贵血统,但据说很爱干净并乖巧听话。她的确是一只很不错的动物,但我并不爱她。我仍然不愿向情感屈服,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在保护我自己。我嫌她神经兮兮、过度焦虑,又爱大惊小怪。但我的看法并不公平,都市猫的生活实在太不自然,他们当然永远也无法养成乡下猫的独立个性。她让我最看不顺眼的地方,就是她居然会等门——简直就像只小狗嘛。她总是粘着你不放,硬要跟你待在同一个地方,而且不理她还不行——甚至在她生小猫的时候,她也跟狗一样,反倒还要人类来伺候她。她对食物挑剔得很,而她才到我们家一个礼拜,在这方面就大获全胜。她除了煮得嫩嫩的小牛肝和煮得嫩嫩的小鳕鱼之外,其他东西一概不吃,连舔都不肯舔上一口。她的嘴为什么会养得这么刁?我询问她的前任主人,自然没得到任何答案。我拿猫罐头和剩菜喂她,但只有在我们刚好吃肝脏的时候,她才会表示兴趣。肝脏是她唯一的最爱。而且她只吃用奶油烹调的肝脏。有次我决定让她饿肚子,好改掉她挑嘴的坏毛病。“世上有那么多人没饭吃,等等等等,我们居然还得花时间来替猫准备食物,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等等等等。”接下来整整五天,我只给她猫食和桌上的剩菜。但在这整整五天中,她总是用批判性的目光瞄瞄盘里的食物,接着就毅然掉头走开。我每天晚上把已经变味的食物收走,打开一个新的罐头,在猫碗里加些牛奶。她慢慢蹓跶过来,检查我给她的食物,随意舔几口牛奶,再大摇大摆地走开。她变得越来越瘦。她想必饿得要命。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宣告投降。

在那栋大房子后面,有一列从一楼楼梯台通往庭院的木梯。她坐在这里,可以将下方的街道、大约六家的庭院,以及一间库房的情景尽收眼底。她刚到我家的时候,附近的猫全都围过来打量这个新来的邻居。她坐在最上面一级阶梯上,要是他们太靠近的话,她随时都可以立刻逃回屋子里去。她的体形还不及那些大公猫一半大。她年纪太小,我心想,不可能这么早就怀孕;结果她还没有完全长成,就变得大腹便便。她自己还是只小猫咪,就生下了一整窝小猫,这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处。

这使我开始思考——关于我们的老朋友大自然。大自然应该对一切都有最妥善的安排。在自然的情况下,一只母猫会在还没完全长成前就怀孕吗?她会每年生产四五次,并且每胎生下六只小猫吗?当然,猫并不只是鼠辈的捕食者而已,她同时也为那些在她和小猫们藏身的树丛上空盘旋的鹰隼,提供生存所需的食物。一只初生的小猫,在他首次因好奇而走出藏身处时,往往会立刻丧生在鹰爪之下。照此看来,一只忙着替她自己和小猫们寻找食物的母猫,大概只有办法照顾一到两只小猫。值得注意的是,一只驯服的家猫,若是一胎生了五六只小猫,你偷偷抱走其中两只,她几乎不会有任何反应:她会“喵喵”抱怨几声,随便找一会儿,接着就完全忘了这回事。但要是她只生两只小猫,而其中有一只在适当的离家年龄,也就是六周大之前就不见的话,她就会焦虑得几近发狂,满屋子乱转,到处寻找她的小猫。一窝在城市屋子里,躺在温暖篮子中的六只小猫,可以算是一份放错地点的鹰隼食物吗?但大自然的法则却是如此固守成规,不知变通:既然猫已经跟人类做了好几个世纪的朋友,难道大自然就不能稍稍作些调整,改变一下这每年生产四次,每胎生五六只小猫的不变法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