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火车驶过一片安静的麦田。当阳光晒到车顶,从敞开的车门照进来时,沃克挪到车厢后面的阴凉处。从那儿往外看去,金黄的田地和蔚蓝的天空镶在黑色的车门里,那景色就像电影屏幕上放映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然后,渐渐地,那样的景致开始缩小。出现了房屋、公路,远处还有工厂。傍晚时分火车已经到了老鹰城的郊外。由于货运量的增加可以看到好几条铁轨,像宽阔的河流向着远方延伸。

沃克的火车尖叫着驶过道岔,跟别的火车并行了一段,接着再次分开。铁轨外侧真有一条河。一座桥沉甸甸地蹲在远处。吊车,仓库,水塔和徘徊的云朵。褪了色的限速警告牌已经不再管用。旧的库存品以前被私藏起来备用的,现在就扔在铁轨侧线任其生锈。一个废弃的信号室窗户全都破了。到处是海鸥的粪便,连天空看上去都是破旧的。

火车的速度慢下来了,简直就像在爬行。沃克跳下来等着火车过去,觉得市中心应该在另一边,远离河的方向。不远处一群穿着橙色围裙的工人正穿过铁路,肩上背着铁锹和盛物筐。

火车开走后,沃克横穿铁路,钻过停在那里的巨大火车皮,抢在要出发的火车前头。火车站的那头露出了繁忙都市的办公区,玻璃摩天大楼高耸着。

铁路旁边是个停车场,四周拦有高高的篱笆。沃克等在岗亭后面,看附近没人了就把包扔过篱笆,自己抱着篱笆往上爬,在他体重的作用下篱笆都弯得往里凹了。他翻到另一边,走出停车场,进到城里。

老鹰城作为一个交通交会点和老鹰河的小港口而发展起来;随着铁路的修建,它很快成为那一片的商业中心,现在已经是草原边的一座大都市了,正经历着大萧条。沃克花了两天的时间打听马洛里或卡佛的下落,毫无所得。他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行踪。这意味着他自己也迷失了。他想到离开,去几百英里外的迪斯伯德,但又不确信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推断:如果他感觉想离开,那么有可能马洛里也同样这样想。另外,他在那里又能发现什么呢?坐在一幢废楼的台阶上,喝着瓶装的牛奶,他抬头看到对面墙上贴着一张破烂的西部牛仔海报。在电影里,牛仔会说某个痕迹变淡了,可他无法知道是不是痕迹变淡了,还是根本就是冻结了。除了故意留下的痕迹之外还有什么线索呢?还有什么可以引导他的呢?

他把空的牛奶瓶扔进垃圾箱,继续往前走。在刚开始着手寻找马洛里时,他放弃了猜测蕾切尔让他做的事情真正意图何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最细小的事情上,那些自以为是的足迹上。他没有想过它们最终会带来什么,因为这个问题击垮了他,让他所做的努力相形见绌,而且无用、荒唐——随便怎么说都行。现在他头一次开始仔细考虑这次寻找所包含的更大目的,比如说放弃,扔下不管。然后呢?扔下一个事情很容易,但扔下之后你要做什么呢?要做别的事情。不可能从一件事里抽身之后不进入另一件事……蕾切尔要他做的事情。也许一切就是那么简单。他已经离开过了,所以他可以回去。经历的所有这些狗屁事情只是为了能上她。就像他在监狱里听过的一个故事,用尽无关紧要的日子。

他来到一个网状的水汽弥漫的街道,挤满了咖啡馆、酒吧和俱乐部。他走过一个俱乐部,一种新音乐正在大声演奏。一个酒瓶砸碎在他面前几码远。一阵大笑,然后一个声音喊道:“对不起,伙计,只是个意外。”沃克抬起头,看到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家伙手揽着咯咯笑的女人,这一对胖得让人觉得下一个要掉下来的就是阳台了。“接住这瓶满的,算是我的道歉,”胖子说着扔下一瓶啤酒。沃克接住,打开瓶盖喝了一大口,举着瓶子向他们表示感谢。他笑着继续走,很高兴自己接住了瓶子,阳台上那对胖子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俱乐部门口传来咚咚的重击声,不同种类的音乐不协调地混在一起演奏。街道上随处可见呕吐物、玻璃碴,甚至,沃克反感地意识到是一簇血淋淋的牙齿。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脸在闪烁的灯光下一会儿发黄一会儿发蓝。他的手放到了沃克的衣领上。沃克把他推开,但他扁扁的嘴已经在说话了:“他在迪斯伯德。你在那儿会找到他。他在等你。”

对面街上一个家伙从酒吧的玻璃窗里冲了出来。成千上万的玻璃片——载着周围场景的碎片——像冰雹一样落到趴在人行道上的人影上,四周全是血。醉汉放开沃克,消失在醉醺醺的人群中。沃克四处张望,看不到他的身影。酒吧里传出一阵欢呼声,接着一片沉默,行人都站到一边去,因为地上那家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晃得厉害,盯着酒吧里看,直到从窗户里又扔出一把高脚凳,把他砸回到那堆玻璃碴上。酒吧里又是一阵欢呼声。这次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用手和膝盖爬着离开窗户。又一把高脚凳被扔出来,接着是椅子、玻璃碴和更多的高脚凳以及那扇窗户剩下的玻璃碎片。那个男人被这样的攻击打垮了,躺在地上不动,一只胳膊护着脑袋,旁边全是被砸坏的家具。酒吧里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从玻璃窗框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数数——一,二,——这样一直数到十才挥着胳膊宣布这场搏击结束,从玻璃窗框里走回酒吧。街道和酒吧四周响起一阵喧哗、喝彩和掌声,直到人们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