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3/4页)

买下这栋房子的那个下午,他们手牵手站在前廊,花园里鸟儿啁啾,早春寒雨将仍乌黑的树木粗枝淋得发亮。他们打开前门,心儿快乐怦跳,置身极大的房间,面对宽敞的楼梯。前任屋主和他们一样,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一楼的墙壁全部打掉,空间变得极大,一半是厨房,以一道矮墙做区隔,矮墙上面可以摆书,剩下的一半空间足够摆上长沙发、椅子等让人伸展手脚和舒服享受的起居室家具。他们温柔轻步穿过这个巨大房间,屏住呼吸,微笑相视,看到对方泪水浮上眼眶,便笑得更开心了。他们走过即将铺上地毯的光秃地板,踏上老式铜条贴边(也需要铺上地毯)的楼梯,往上爬。二楼有一间大卧房——他们的;正对门是一间小卧房,他们的孩子出生后将先住在这间。这一层还有四间颇像样的房间。他们继续跨上变得稍窄但仍然宽敞的楼梯,三楼还有四间卧房,窗子和楼下卧房的一样,可以看到树木、花园与草坪——全是郊区的愉悦景色。再往楼上走,是巨大的阁楼,孩子到了喜爱神奇秘密游戏的年纪时,正适合他们玩耍。

他们慢步踱下楼梯,一层楼,两层楼,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想象里面满是孩子、亲戚与客人,再度来到他们的卧房。房间里有张大床,是前任屋主夫妇特别订做的。售屋代理人说,前任屋主如要带走这张床得拆下来,况且他们要搬到国外了。海蕊与戴维并肩躺在床上,审视自己的房间。他们静默不语,惊喜于他们所接收的一切。未来的岁月里,窗外的紫丁香树、躲在树背后渲染的太阳,都将在宽阔的天花板上描画出诱人的阴影。他们转头望向窗外,紫丁香树梢花苞饱满,马上就要灿烂绽放。然后他们转头相视,泪水滑下脸庞。他们开始在那张床上做爱。海蕊差点哭喊:“不要,住手!我们这是干什么?”他们不是决定要两年后才生孩子吗?但她被戴维的意图感动了——是的,他以一种审慎专注的热情与她做爱,深深望进她的眼睛,让海蕊接受了他,也接受他占有她体内的未来。她没用避孕用品(他们都不信任避孕药),现在又是受孕期。但他们以这种严肃审慎的心情继续做爱,一次,两次。稍后,当卧房暗了下来,他们又做了一次。

海蕊很害怕,却决心不显露自己的忧惧,小声说:“嗯,我猜木已成舟了。”

戴维笑了。那是种肆无忌惮、不顾一切的大笑,完全不像素日那个风趣、节制、谦虚的戴维。现在房间变得很暗,显得巨大,好似无边的洞穴。树枝刮过近处的墙壁。房间内有冷雨湿土与性爱的气味。戴维躺着微笑,当他发现海蕊在看他,便微微歪过头去,用笑容包纳了她,但是他的眼里闪烁着她无法猜透的心思。她不认识他了……为了打破眼前的魔咒,她飞快地说:“戴维。”但是他的拥抱突然收紧,他的手以海蕊想象不到的力气抓住她的上臂,坚持不放,仿佛告诉她:安静。

他们躺在那儿,直到逐渐恢复平常,才能转头注视亲吻,那是令人安心的白日之吻。他们起身在湿冷黑暗中穿衣——房子还没通电。他们安静地走下楼梯,步出这栋他们已经完全占为己有的房子,进入尚未被他们占有,依然对他们神秘隐藏的花园。

海蕊坐进车子准备回伦敦时,打趣说:“嗯,如果我怀孕了,我们要怎么付这栋房子的钱?”

真的,怎么办?果然就在那个下雨的黄昏,就在那间卧房里,海蕊受孕了。想到他们资源的稀少与财力的薄弱,好一阵子,他们心情非常不好。人一旦贫困窘迫,就仿佛等待世人审判;海蕊与戴维也觉得自己贫瘠、无能,除了被众人视为“脑袋不清楚”的固执信念外,一无所有。

虽然戴维富有的生父与继母支付他的教育费(以及他妹妹德博拉的教育费;德博拉喜欢生父的生活方式,他则喜欢生母的生活方式,因此兄妹俩很少见面,他对两人的差异以一言蔽之——她选择了富人的生活),除教育费外,他从未向生父伸手要过钱。现在也不想开口,但是他的英国父母(他如此形容生母与继父)没什么钱,他们只是毫无野心的学院派人物。

一天下午,戴维、海蕊、戴维的母亲莫莉、继父菲德烈四个人站在起居室楼梯旁,环视他们的新王国。现在厨房已摆了一张巨大的桌子,至少可以坐十五到二十人;起居室还有他们购自二手货拍卖场的几张大沙发与宽敞的扶手椅。戴维与海蕊站在一起,面对这两个审判他们的老人,觉得自己似乎显得越发悖理反常,过于幼稚年轻。莫莉与菲德烈身材高大,不修边幅,白发丛生,衣着讲求舒适,似乎刻意唾弃流行。他们看起来就像两堆和蔼可亲的稻草堆,却没用戴维平日熟悉的眼神互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