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七十五公斤(第3/6页)

我在这位缠绵床侧的女人身边多半要待上两到两个半小时,可这些事情有多少可以向诸君讲述的呢?奥斯卡一进屋,她就在床上招手:“噢,是你呀,小奥斯卡。再走近点,你想钻进羽绒被里来吗?房间里可冷啦!格雷夫没把屋子烧暖。”于是,我钻到羽绒被下她的身边,把我的鼓和那两根正在使用的鼓棒留在床前,只让那第三根用旧了的纤维状的鼓棒随同我一起去拜访莉娜。别以为我爬上莉娜的床之前已经脱掉了衣服。我穿着羊毛的和天鹅绒的衣裤以及皮鞋上了床,在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尽管这种取暖的活计很费力,我从乱成一团的羽绒被里钻出来时仍然穿着这一身衣服,而且几乎没有被弄皱。

我离开了莉娜的床后不久,便去拜访蔬菜商,身上还带着他妻子的臭味。这样若干回以后,格雷夫就立下一条规矩,那是我也非常愿意遵守的。当我还待在格雷夫太太的床上,做着我的最后几项练习的时候,蔬菜商便走进卧室,端来满满一盆热水,放在一张小凳子上,还留下了毛巾和肥皂。他不朝床上看一眼,无言地离开了卧室。

奥斯卡多半迅速地从为他提供的温暖的窝里挣脱出来,走到洗澡盆前,给自己以及那根在床上大显神通的旧鼓棒来一次彻底的清洗。格雷夫忍受不了他老婆的臭味,即使这臭味是过了一道手才向他迎面扑去的,这一点,我是能够理解的。就这样,刚洗完澡的我便受到了这位业余制作家的欢迎。他为我发动了他的全部机器,让我听它们各种各样的噪音。直到今天我还百思不解,奥斯卡同格雷夫之间尽管姗姗来迟地产生了这种亲密的关系,却始终未能结下友谊。格雷夫照旧使我感到陌生,他虽说唤起了我的关注,却从未唤起过我对他的同情。

一九四二年九月,我刚刚既无歌声也无乐音地度过了我的十八岁生日,在无线电广播里,第六军攻占了斯大林格勒。此后不久,格雷夫制作了一台擂鼓机。在一个木架两端,他挂上了两个盘子,盛满土豆,重量相等。接着,他从左边的盘子里取走了一个土豆,天平的一头就翘了起来,打开了一个止动装置,使安装在木架上的擂鼓机运转起来:它发出急速敲击声、隆隆声、嘎嘎声、哒哒声,钹打响了,锣敲响了,这一切声响合成了一支短暂的、铿锵的、悲怆得不和谐的终曲。我喜爱这台机器。我一再让格雷夫启动它给我做表演。不过,奥斯卡认为这位爱好制作的蔬菜商是灵机一动并为奥斯卡发明和制造了这台机器的。过不多久,我就十分清楚地悟到了我的猜测是错误的。格雷夫也许从我那里得到了启发,不过,这台机器却是专为他自己制造的,因为这台机器的终曲也是他的终曲。

这是十月间一个清洁的早晨,只有在东北风扫除了屋前的垃圾时才能这样清洁。我按时离开特鲁钦斯基大娘的住所,来到街上,正遇上马策拉特在拉店铺门前的卷帘式挡板。我站到他的身边,他正好嘎嘎地拉起了绿漆挡板,先是一团殖民地商品店气味的云雾扑鼻而来,这是昨天夜间贮存在店堂里的;接着,我迎来了马策拉特的清晨的亲吻。在码丽亚露面之前,我穿过拉贝斯路,朝西边的石头路面投下长长的身影,因为我的右边,在东方,在马克斯·哈尔贝广场上空,太阳靠自己的力量把自己高高拽起,它所采用的手段,正是闵希豪森男爵①揪住自己的辫子把自己从沼泽地里拔起来时所使用的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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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国民间童话《闵希豪森男爵历险记》(1786)中的主角。

如果有谁像我这样了解蔬菜商格雷夫,那么,当他见到在这种时候他的店铺的橱窗还被挡板挡着,门还上着锁,他会立刻感到惊讶的。虽说最近几年格雷夫已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古怪的格雷夫,然而他一向是准时开门营业的。他或许病了,奥斯卡想着,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格雷夫去年冬天还在波罗的海凿冰窟窿洗全身浴呢,虽说不再像往年似的定期前去,可是,这个热爱大自然的人,尽管显露出了若干衰老之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倒了呢?格雷夫太太毫不懈怠地行使着卧床特权;我也知道,格雷夫瞧不上柔软的床铺,他宁肯睡行军床或者硬板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疾病把这个蔬菜商束缚在床上。

我来到门窗紧锁的蔬菜店前,回头望了望我们家的店,见到马策拉特正在店堂里,随后我才在我的铁皮鼓上急速地击了几小节,我寄希望于格雷夫大太的灵敏的耳朵。用不了多少声响,店门右侧的第二扇窗户已经打开了。格雷夫太太身穿睡衣,一脑袋卷头发夹子,胸前抱着个枕头,在结着冰花的窗槛花箱上方露出脸来。“快进来呀,小奥斯卡!你还等什么呀,外面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