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他躺在萨斯佩(第2/5页)

通知如下:

军事法庭办公室,埃贝哈特·St·L·小组41/39

黑德维希·布朗斯基太太:

布朗斯基,扬,因参加游击队活动,被军事法庭判

处死刑,并已被处决,特此通知。

军法总监

策勒夫斯基

一九三九年十月六日于索波特

读者自会看到,通知中对萨斯佩只字未提。他们体恤家属,免去他们修坟墓的费用。那是一座合葬坟,墓穴极大,需要扔下无数鲜花。安葬费,也许连运输费,都由当局自己包了。他们填平了萨斯佩的沙土地,拣走了子弹壳——只有一颗除外,它一直留在地里——因为遍地子弹壳会破坏一所体面的公墓的外观,虽说这座公墓早已废弃了。

但是,这一颗始终留在那里并与我们大有关系的子弹壳,却被舒格尔·莱奥找到了。不论什么葬礼,纵使严加保密,都瞒不过他。此人是在安葬我可怜的妈妈,安葬我那位满身伤疤的朋友赫伯特·特鲁钦斯基时认识我的。他肯定也知道,他们把西吉斯蒙德·马库斯埋在哪里,可是我从未向他打听过。十一月底,人家刚把我从医院里放出来,他遇见了我。由于能够把这颗泄露天机的子弹壳交给我,他感到非常高兴,几乎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

在我拿着那颗子弹壳(它的铅子儿也许就是扬挨上的),跟随着舒格尔·莱奥,并引领您,读者诸君,去萨斯佩公墓之前,我不得不先请诸君将但泽市立医院儿科病房的金属床同此地疗养与护理院的金属床作一番比较。这两张床都漆上白瓷漆,然而仍有区别。若用折尺去量的话,儿科病房的床比较短,床栏杆却比较高。虽说我宁愿睡一九三九年那种短而高的笼子,但是,我在今天这张为成年人用的床上仍然达到了清静无为的境地。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要求换一张栏杆更高而照旧是白瓷漆的金属床,但是同意与否,我则听凭疗养院领导去决定。

今天,我与来访者之间几乎无屏障可言。可是,当年在儿科病房时,每逢探望日,那高耸的栅栏便将我同来访者马策拉特,同来访者格雷夫和舍夫勒夫妇隔离开来。到我快出院时,我的床栏杆还把那座以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命名的、活动的、四条裙子的大山分割成若干块。她来了,焦虑,叹息,呼吸困难,时而举起她那双多皱纹的大手,展开粉红色的皲裂的手掌,随后又胆怯地放下她的手掌,垂下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大腿上。这一声响今天犹在我耳边回响,不过,我只能在鼓上模仿出一个大概来。

她初次来探望,就把自己的哥哥文岑特·布朗斯基也带来了。文岑特抓住床栏杆,无休止地或讲或唱或边唱边讲波兰女王,童贞女马利亚,声音虽小,却咄咄逼人。奥斯卡真希望有名护士留在这两位老人身边。因为他们两个指摘我,用布朗斯基家炯炯的目光盯着我,不顾我正苦于在波兰邮局打施卡特而引起的头痛和发烧,期待我作出表示,说出一句使他们宽慰的话,告诉他们,扬在最后几个小时里一直在玩施卡特牌并且胆怯害怕。他们要我作证,说明扬是无罪的,似乎我能够洗清扬的罪,似乎我的证词会有什么分量和说服力。

如果我给埃贝哈特小组的军事法庭打这样一份报告的话,该怎么写呢?我,奥斯卡·马策拉特承认,在九月一日前夕曾守候过回家途中的扬·布朗斯基,用一面急需修理的鼓把他引诱到那个波兰邮局里去,扬·布朗斯基本来已经离开了那个邮局,因为他不想守卫它。

奥斯卡没有写这样的证词来为他假想的父亲开脱罪责。当他决心把当时的经过情形告诉这两位老人时,他就开始痉挛,弄得护士长只好缩短探望时间,并禁止他的外祖母安娜和他假想的祖父文岑特再来医院。

这两位老人——他们从比绍步行到这里,还给我带来了苹果——离开了儿科病房。他们真是乡下佬,走起路来小心翼翼,手足无措。外祖母飘荡着的四条裙子和她哥哥散发着牛粪味的星期日服装越去越远,我的罪责,我的极大的罪责,越来越大。

这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同时发生了。当马策拉特、格雷夫夫妇和舍夫勒夫妇捧着水果和点心拥到我的床前时,当我外祖母和她哥哥文岑特由于从卡特豪斯到朗富尔的铁路还不通,便从比绍经戈尔德克鲁格和布伦陶步行到我这里来时,当护士们穿着使人知觉麻木的白服装,喋喋不休地讲着医院里的种种闲话,在儿科病房里代替了天使时,波兰还没有丢失,但过不久就要丢失了。末了,在举世闻名的十八天之后①,波兰丢失了,尽管不久又证明,波兰还没有丢失;今天也是如此,不顾西里西亚和东普鲁士同胞的意愿,波兰还没有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