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空中楼阁(第3/5页)

奥斯卡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来玩这种三人施卡特。围攻和保卫邮局的战斗以及由此而起的喧哗和震动,并没有使他的神经过分紧张。使他疲乏的倒是由于他第一次突然撕下了自己的全部伪装——当然,我只是暂时如此。到那一天为止,我只是在贝布拉师傅和他那位梦游夫人罗丝维塔面前露出过本相,现在,我在我的表舅和假想的父亲、一个残废的看房人以及那些今后决计不会出来当证人的伤员面前复原,使他们见到一个与我的出身证记载相符的十五岁的半成年人在那里玩施卡特,牌打得有点莽撞,但手法不算不熟练。我是有意不再伪装的,但对于我这个侏儒般的身体来说却非常吃力,结果,玩了近一小时的牌以后,我的四肢和脑袋都剧烈疼痛。

奥斯卡想洗手不干了。他满可以在一发炮弹击中,楼房摇晃,紧接着打来的炮弹将到未到之际溜走。但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吩咐他坚持下去,用唯一有效的手段——玩施卡特牌来对付他假想的父亲心中的恐惧。

于是我们继续玩牌,并且不让科比埃拉死掉。他顾不上去死,因为我费尽心机不让牌局停下来。当炮弹在楼梯间里爆炸,蜡烛统统倒下,烛火全部熄灭时,唯一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人就是我。我从扬的口袋里掏出了火柴,顺手把扬的金色过滤嘴香烟也掏了出来。我给这个世界重新带来了光明,给扬点上一支雷加塔牌香烟,让他镇静镇静。科比埃拉还来不及利用这一片黑暗的时机离开人世,我就在黑暗中把蜡烛一支接一支地点亮了。

奥斯卡把两支蜡烛粘在他的新鼓上,把香烟放在身边,自己并不抽,但过一段时间就递给扬一支,也让科比埃拉歪了的嘴上叼上一支。情况好转,牌局也活跃起来,香烟起了安慰和镇静作用,可是扬还不免一盘接一盘地输掉。扬·布朗斯基在出汗,并且如同他专心干某件事情时那样,舔着他的上嘴唇。他专心致志地打牌,玩得那样起劲,竟把我叫做阿尔弗雷德或马策拉特,把科比埃拉当成是陪他打牌的我的可怜的妈妈。当有人在过道里喊“康拉德被打死了!”时,扬用责备的目光瞧着我并说:“我求求你,阿尔弗雷德,你把收音机关了吧!连自己的说话声音都听不清了!”

当他们打开信件存放室的门,把已经完蛋的康拉德直挺挺地拖进来时,可怜的扬真的发火了。

“关门,有风!”他抗议道。当真带进了风。烛火摇摇摆摆,差点儿灭了。一直等到他们把康拉德砰地撂在角落里,转身出去,带上了身后的门,烛火才平静下来。我们三个人的模样一定很奇特。烛光由下往上照射着我们,使我们看上去好似万能的魔术师。

科比埃拉要打缺两张王的红心,他叫牌:二十七点,三十点,不,他发出的是嗽喉咙似的咯咯声,一边不断地翻白眼,右肩膀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抽搐着,发疯似地跳动着,最后平静了下来。可是,这却使得科比埃拉往前扑倒,并使得同他的身子捆在一起的篮子、篮子里面的信件以及那个没了背带的死人也一齐倒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扬使足全身力气,一下子扶住了科比埃拉和篮子。想溜之大吉的科比埃拉被抓回来后,他的喉咙里终于咕噜出一声“红心”,扬接着从牙缝里轻吐了一声“加倍”,科比埃拉又硬挤出一声“再加倍”。此时此刻,奥斯卡懂得了,波兰邮局的保卫战胜利了,那些进攻者刚发动战争就已经打输了,尽管他们在战争的过程中占领了阿拉斯加和西藏,占领了复活节岛①和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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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复活节岛属荷兰。

唯一糟糕的是,扬手里捏着四张王牌,稳打一盘无主一百二十点,若打赢还能加四十八点,但是这一盘却没能打完。

扬先出梅花顺子。这时,他叫我阿格内斯,把科比埃拉当做他的情敌马策拉特。随后,他虚晃一枪,出了一张方块J——我宁肯被他误认作我可怜的妈妈,也不愿被他当做马策拉特——接着打出红心J——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被人误认做马策拉特——扬不耐烦地等着,直到那个马策拉特(他实际上是残废的看房人,名叫科比埃拉)垫了牌;他过了良久才垫出这张牌,可是,在扬把红心A啪的一声甩到地板上后,他不能也不想理解,他永远也不会理解,因为他仅仅是有一双蓝眼睛的孩子,身上散发着科隆香水味,永远什么也不理解,因此他也不懂得,为什么突然间科比埃拉让手里的牌全都掉了下来,翻倒了篮子、篮子里的信和信上躺着的死人。先滚下来的是那个死人,继而是那一篮子信件,末了倾倒的是空空如也的篮子。信件似潮水般地向我们涌来,仿佛我们是收信人,仿佛现在我们应该把施卡特牌挪到一边而去读使徒书或者收集邮票。但是,扬既不愿读使徒书,也不想收集邮票——他从小集邮,收藏过多——现在他只想打牌,打成他的无主。扬要赢牌,要获胜。于是他扶起科比埃拉,让篮子轮子着地,但听凭另外那个死人躺在地上,也不把信件拣回去加重篮子的力量(尽管这点分量是不够的)。他只是一味地惊讶,看着科比埃拉。科比埃拉挂在分量很轻、摇摇晃晃的篮子上,显出一副心不定、坐不住的样子,又慢慢地倒下来。扬终于冲着他嚷起来:“阿尔弗雷德,我求求你,打下去,别捣乱,你听见吗?就这一盘了,打完我们就回家,你可听我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