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赫伯特·特鲁钦斯基的背脊(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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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般指汽车库、仓房等附属建筑物。

②此情节要到第三篇“无名指”一章才交待。

今天,我已经返回我的鼓棒。我按照鼓所作的规定,绕了一个大弯,回忆伤疤、柔软部、我自己的如今只还是偶尔充实的装备。为能再度庆祝我的三岁生日,我不得不跨进三十周岁。读者自会猜到,奥斯卡的目的是返回脐带;正因为如此,他才浪费笔墨停留在赫伯特·特鲁钦斯基的伤疤上。

在我继续描述我的朋友的背脊之前,我先得指出,他那强壮的、毋需保护因此目标很大的身躯的正面,除去由奥拉的某个妓女在左锁骨旁留下一处咬伤而外,再无别的伤疤。他们只能从背后攻击他。只能从背后干他,芬兰人和波兰人的刀子,仓库岛①上装船工的短刀,训练舰上军事学院学生的水手刀,都只能在他的背上留下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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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仓库岛,莫特劳河上一个岛,在但泽市区中央,因岛上有木结构大谷仓而得名。

赫伯特吃完午饭——每周三次土豆煎饼,这样薄,不油腻却又松又脆,除去特鲁钦斯基大娘,别人是做不出来的——把盘子推到一边后,我便把《最新消息报》递给他。他解下背带,撩起衬衣,一边读报,一边让我问他背上的伤疤是怎么留下的。我盘问的时候,特鲁钦斯基大娘多半也坐在桌旁,折旧毛线袜,一边评论几句,说赫伯特讲对了或者讲错了,并且从不错过时机,见缝插针地提及那个男人惨死——可以想象是那么惨——的往事;他那帧修过的照片镶在玻璃镜框里,悬挂在赫伯特床对面的墙上。

询问开始。我用手指弹一下他的一处伤疤。有时我用一根鼓棒敲一下。

“再按一遍,小家伙。我不知是哪一道。它们今天像是睡着了。”于是,我再按一下,更使劲一点。

“啊哟,是它!这是乌克兰人留下的。他同一个格丁根①人吵架。他们先是像兄弟一样坐在一张桌子旁。因为那个格丁根人把另一个叫做俄国佬,这下子那个乌克兰人不干了,他什么都行,就是不愿当俄国人。他从魏克塞尔河运木筏下来,先还经过另外几条河,靴统里满是钱,格丁根人把他叫做俄国伦时,他在施塔布施那儿已经喝掉半靴子。我不得不马上把两个人劝开,非常小心,我一贯是这样的。当然啰,赫伯特两手都端着东西。这时,乌克兰人骂我是波兰水鬼,那个白天在挖泥船上挖污泥的波兰佬也骂了我一句,听起来像是纳粹的骂人话。好,小奥斯卡,你是知道赫伯特·特鲁钦斯基的:那个挖泥船上的家伙,那个脸色苍白像司炉一类的东西,当场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躺在衣帽间前面了。我正要告诉那个乌克兰人,波兰水鬼同但泽市民有什么区别,他一刀扎在我的背上——就是这个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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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格丁根即波兰的格丁尼亚。

每当赫伯特说“就是这个伤疤”时,他总要同时把报纸翻个身来加重他方才那句话,随后喝一口麦芽咖啡,让我按下一道伤疤,有时按一下,有时得按两下。

“哎呀,这一道!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两年前,从皮拉乌开来一小队鱼雷艇,在这里抛锚停泊。他们吹牛皮,演《穿蓝制服的小伙子》,姑娘们都疯狂了。施维梅尔怎么混到海军里去的,直到今天我还捉摸不透。他是德累斯顿人,你想,小奥斯卡,德累斯顿人!对,你不会明白的,德累斯顿人当海军,这叫什么名堂!”

赫伯特的念头转到易北河畔美丽的城市德累斯顿上出不来了。于是,我再次敲敲他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那道伤疤,让他的念头转出来,转回到新航道来。

“对,对,我正要说。他是鱼雷艇上一名二等信号兵。他要充好汉,拿一个不声不响的苏格兰人开心,这个苏格兰人的船正在干船坞里。先是谈张伯伦①、雨伞等等。我心平气和地劝他,我一贯是这样的,劝他别再讲这些,尤其是那个苏格兰人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用烧酒在桌面上画画儿。我说,你别跟这小伙子闹,你在这儿,又不是在家里,你是国际联盟的客人。没想到这个鱼雷艇上的德国兵竟把我叫做‘不值钱的德国人’,他还用萨克森话说了些什么。我当场给他几个耳光,他倒太平了。半个小时以后,一个盾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蹲下去捡,桌子下面很黑,看不见,这个萨克森人乘机拔出刀来,猛刺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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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尼维尔·张伯伦(1869~1940),英国首相(1937~1940年在任)。他按英国人习惯,总是带着雨伞,常遭报界嘲讽。

赫伯特笑着翻《最新消息报》,还添了一句:“就是这个伤疤!”随后把报纸推到咕哝着的特鲁钦斯基大娘面前,摆出要站起来的姿势。赫伯特已经撑着桌角站起来了,趁他还没去厕所以前——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想干什么——我赶紧摁了一下一道黑紫色的缝过线的伤疤。这个伤疤很宽,足有一张施卡特牌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