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路德维克,埃莱娜,雅洛斯拉夫 16

真是不可思议,我竟强烈地希望向悬崖再靠近一点,我想要探出护栏去看看,似乎这样去看上一眼能使我得到慰藉,心境获得平和;似乎,既然别处都不行,就只有在这个深深的洞底,在那里我们才能重逢,相聚一起,除去误解,躲过人间猥琐的干扰,没有衰老和痛苦,直至永远……我已回身进了里屋,身体里仍是只有四片药,也可以说是等于零,我离无底深渊还差得远,甚至还没有靠上护栏呢。我把瓶子里的药统统倒进手心。这时我听见有人打开过道的门,我吓了一跳,把药塞进嘴里,赶紧一口咽下去,一下子太多了,大口大口地喝水也没用,撑鼓的喉咙里火辣辣的。

进来的是金德拉,他问我干得怎么样了。我一下子觉得无所谓起来,慌张顿时消失,声音也不再像女高音那样,我心里很明白,也很镇定。你说说,金德拉,你来了正好,我有话要问你。他的脸有点发红,说,为了我,他什么都肯干,而且见我现在好了,很高兴。对,我现在全好了,你等一下,我要写几句话,我坐下,拿了纸和笔。我最亲爱的路德维克,我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你,现在我的心灵和肉体都没有必要再活下去。我对你说永别了,我爱你,埃莱娜。我对写下的东西连看都没有再看一下。金德拉坐在我的对面,盯着我,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把纸条折起来,想放在一个信封里,但一个也找不到。金德拉,麻烦你设法弄个信封,好吗?

金德拉郑重其事地走到桌子附近的一个柜子前,打开,认真地在里面翻找。平时的话,我会对他说不该翻别人的东西,但这时我需要快,快些弄到这个信封。他给我拿来一个,上面有地方委员会的落款。我把信塞进去,封好,写上路德维克·扬。金德拉,你还记得刚才跟我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吗?当时还有我的丈夫和那位小姐在旁边,对,是那个高个子棕色头发的,我现在一时不能走开,你得去找他一趟,把这个交给他。

他把我的手抓住,可怜的小伙子,他又怎能想象得到、怎么明白我心里的翻腾,他万万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他惟一能猜得到的,就是我有不痛快的事,他站在那里还拉着我的那只手,我顿时觉得自己很可怜,冷不防他一低头把我搂住,在我的唇上印了个吻,我想挣扎,但他用力抱着,一个念头在我心里闪出,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拥抱一个男子,也是我最后的一次吻,我顿时不顾一切,也拥抱住他,紧紧把他贴在我的身上,我张开嘴,感觉到了他的舌头,他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身体,我似乎一阵头晕目眩,我现在,完完全全解脱,什么都没关系了,反正他们全都把我撇到一边,我的世界已经粉碎,所以我是真正彻底地解脱了,现在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我们刚才轰走的那个姑娘一样没关系了。我跟她再没什么区别。我绝不会把我那破碎的旧天地重新修补起来。保持忠贞,为什么?又为谁呢?从此我完全一身自由,就像我们电台的那个女技师,这个小婊子每天晚上都要到另一张床上去折腾,倘若我还活下去,我也要每晚跑到另一张床上去,我感觉到金德拉的舌头在我嘴里,我是自由的,我知道我可以跟他做爱,我想得要命,哪儿都行,桌子上,或地板上,马上,不要耽搁,快,最后一次做爱,就在一切了结以前,但是金德拉已经直起身,自豪地笑着,说他这就走,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