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l(第2/5页)

我下楼到咖啡厅,但只见一行行令人失望的椅子,四脚朝天,放在一张张没有台布的小圆台上,其间蹒跚着一个矮老太太,身上的围裙脏腻不堪。

我去接待处,门厅服务员无精打采地躺在柜台后面一张深椅里,和那张椅子一样木然。我问他能否在这旅馆里吃早点。他纹丝不动,说咖啡厅今天不营业。我上了街。天气看来极好,小片的云彩在天空里飘游,轻风拂起人行道上的灰土。我加快脚步朝广场走去。在一家肉店门口,有人排着队,胳膊上不是挎着提包就是网兜,这些女人不急不慌地等着轮到自己。在过往行人中,我很快注意到有些人手里举着一个小火炬样的东西——蛋卷冰淇淋,他们舔着上面盖着的一个粉红色小帽。就在这个时候,我已步入中心广场。那里有一个两层的建筑——自助餐馆。

我走进去。里面极宽敞,地上铺着方砖。在很高的桌子跟前许多人站着正在大啃夹馅小面包,喝着咖啡或啤酒。

我没有胃口在这儿吃饭。我自早上梳洗时起,就一心一意地想来一顿饱餐,有鸡蛋和熏肉什么的,外加一杯酒,好提提神。我记起一家坐落在稍远处的餐厅,那是在另一个有街心花园和一个巴罗克风格雕塑的广场。这餐馆没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人,但我只求能找到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肯为我出力的服务员就行。

我从雕像旁走过:基座上立着一个圣徒,圣徒的头上顶着一团云,云上现出一个天使,天使上面又是一个天使,再上面还是一个坐着的天使,这一回可是到顶了。我抬头顺着雕像往上看,圣徒、云彩和天使组成一个相当动人的金字塔,它借着这一个沉重的石堆来模拟上天和上天的高深,而现实中那蓝得苍白的上天,却依然离开这个厚蒙尘土的地球一隅有十万八千里。

于是,我走过街心花园,草坪和长凳(尽管如此,公园还是光秃秃的,并没有给这个灰蒙蒙的空间增添什么情趣)。我抓住餐厅的门把手。关着。我开始明白了,希望中的小小一餐美食只能是奢望,我着急起来,因为我有着像孩子一样的执拗,把这顿美餐看作是过好这一天的先决条件。我醒悟到既然在这些小城镇里,旅馆、饭店都很晚才开门营业,那么这里也不会理睬那些巴望坐下来吃早餐的怪人。所以我只得作罢,转身穿越花园,沿原路回去。

我在归途上又遇见不少人手里拿着粉红帽蛋卷,这些蛋卷仍然使我不断想起火炬。蛋卷的样子或许有着某种意义。虽然火炬并不真的是火炬,只是有着火炬的模样罢了,所以它们堂而皇之顶着的,那点儿讨人喜欢的玫瑰色,也就算不上享口福,只是有着享口福的模样罢了。这样一来,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上,什么火炬、口福都不可避免地具有一种滑稽模仿意味。后来,我估计只要溯这些边舔边走的火炬手们的潮流而上,就定会有发现甜食店的运气,里面很可能有个放着桌椅板凳的角落,甚至还会有浓咖啡或小点心什么的。

结果,我踏进一家牛奶店:有人排着队买巧克力或牛奶,还带羊角面包,我又看见了高脚小桌子,顾客们倚着吃喝;店堂紧里面倒确实有几张小凳、椅子,但全有人占着。无奈,我也跟在队尾小步小步向前挪,十分钟后我得到了一杯巧克力和两个羊角面包。我拿着这些东西走到一张高桌前,上面已经堆有半打空啤酒杯。我想法在这桌面上找出一片没有流汤的地方,放下我的杯子。

我吞下这顿早餐的速度简直令人心酸:刚三分钟后,我就上了街。钟敲九点,眼下我还有两个钟头:埃莱娜今天早上乘头班飞机从布拉格起飞,得在布尔诺换汽车,十一点以前能到这儿。我知道,我这两个钟头实在是无所事事。

当然,我可以跑去看看我小时候的那些老地方,在我出生的房子附近逗留一会儿,妈妈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最后。我常思念她,但是她那瘦小的身躯忍辱受欺长眠在一块别人家的大理石下,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我一回忆起她来就不是滋味:想到当年的走投无路,升起一种难忍的苦涩,所以我不愿意去想。

我只好去坐在广场的一张长凳上,又马上站起来,去观看橱窗,后来又到书店门前浏览书籍的封面装帧,最后在一家烟铺买了一份《红色权利报》,重新坐在长凳上,在那些味同嚼蜡的标题上溜一眼,看了两条国外花絮栏里多少还有些意思的新闻,把崭新的报纸折起来,塞进一个垃圾箱;然后,我慢慢地朝教堂走去,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端详一番两个钟塔,再登上宽宽的台阶,钻过门洞,走进中殿,我悄悄地溜进去,省得让人家抱怨这个新来的也不划个十字,到这儿来不过是像进公园一样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