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2

在这次和露茜约会之后,又过了好几天(一个秋季的雨天),我们排着队经过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从矿上走向驻地,高一脚,低一脚的。我们浑身是土,精疲力竭,淋了个透湿,急着想休息。我们大多数人已有一个月没有在星期天外出过。然而,午饭刚刚吞下肚,那个毛头指挥官就让人吹起集合哨,向我们宣布他在检查我们的宿舍时发现了许多毛病。于是,他让士官们出来指挥,命令他们延长两小时的训练,以示惩罚。

既然我们是没有武装的,那我们的操练就显得特别荒唐。除了贬低我们生命中时间的价值之外,没有任何目的。我记得有一次,在毛头指挥官监督下,我们整个下午就是把许多沉重的木板从军营的一头搬到另一头,第二天又搬回来。一连十天,天天如此。我们从井下工作面回来之后在驻地院子里所做的也都和这种木板搬运差不多。不过,我们那一天这么搬来搬去的不是木板,而是我们自己的躯体。我们让躯体一会儿迈步,一会儿向后,或向右转,我们不断地卧倒,不断地跑到东,跑到西,还拖着身子在泥水里爬来爬去。这么折腾了三个钟头,指挥官露面了:他指示士官们把我们带去上体育课。

在营房的背后,最里面有一片可以说是十分窄小的场地,可以玩足球,也可以操练或跑步。士官们已经想好给我们组织一次接力赛跑。连队本有九个班,每班十人:都是现成的比赛组。当然,那些士官本意要折腾我们,但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是十八到二十岁,有着这个年龄的心气;他们自己也愿意赛跑,以证明我们不如他们,所以,他们组织了十个下士或上等兵编成自己的组和我们抗衡。

他们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来向我们解释怎么进行,并让我们明白他们的计划:十个打头的要从操场一头跑到另一头,第二个人在终点线上应当准备好朝对面跑,然后,这个人又被组里准备好出发的第三个人接替,照此类推。士官们清点了我们的人数并把我们分在跑道的两边。

干完矿上的活,又进行训练,我们已经累得要死,还要接着赛跑,使我们要气疯了。于是我想出一个小小的点子告诉两三个伙伴:要跑得极慢极慢!马上,这个主意悄悄地传开了,很快,一阵满意的暗笑鼓动着精疲力竭的小兵们。

最后,我们各就各位,准备进行一场其总意图纯粹是无聊的竞赛,尽管我们身上穿的是军服,脚上是沉重的大皮鞋,我们还得跪在起跑线上;发给我们的接力棒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因为要拿接力棒的人是和我们面对面跑的),让我们握在手里的是一根真正的传爆管。给我们起跑信号的倒是货真价实的发令枪。比赛开始了。一个二等兵(士官们的第一个选手)以冲刺的速度起跑了,我们才直起腰(我当时在排首),慢步起跑。还没有跑出二十米,我们就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因为那个二等兵已经快到对面了,而我们的人刚刚离开起跑线不远,差不多是齐头并进,装出一副因竭尽全力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同时在场地两头站着的小伙子们扯开嗓子为我们喊:“加油,加油!……”半路上,我们和士官队的第二号选手交臂而过,他已经在向我们刚刚离开的线上冲刺。当最后我们终于到了场地那一头把接力棒递出去时,在我们后面远远的第三名士官手里拿着传爆管已从起跑线上出发了。

我今天想起这次接力赛简直就像是我们黑伙伴盛大的示威。他们的创造力没有止境:洪萨一瘸一拐地跑,大家发狂似的给他加油,于是他到达终点时(欢声雷动)还像一个英雄似的,抢在别人之前两步。茨冈人玛特洛斯在赛跑路上摔跤竟有八次之多。切内克把膝盖抬得有下巴高(这样一来,比用最快速度倒换两只脚还要累得多)。没有一个人出来拆台:那个老实本分,曾经拟就一篇宣言为和平而张目的贝德里奇,也是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地跟大家一样拖拖沓沓地跑,还有那个富农儿子约瑟夫,那个跟我不和的彼得·佩克尼,那个不紧不慢双手放在背后跑的老安布洛兹,那个总是用假嗓子尖叫的红头发彼特拉恩,还有那个在一路上用破锣嗓子大喊“乌拉”的匈牙利人瓦尔加,他们没有一个人给这番令人叫绝却又极其简单的串演露马脚。这场好戏让我们笑破了肚子。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远远看见毛头指挥官从营房那边走过来。一个士官瞧见他迎上去汇报。指挥官听完后,就过来站在场边视察我们的赛跑。那些士官紧张起来(他们早已跑完)一齐给我们当啦啦队:“快呀,快呀!使劲!加油!”但是他们的喊声被我们的喊声吞没了。我们这些士官不知如何是好,吃不准是否该停止这场比赛,跑来跑去相互商量,一面注意着指挥官那边的动静。指挥官却并不朝他们看一眼,只管冷冰冰地观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