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2(第2/2页)

但是,我当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我在这里不得不重申:我是一个有着好几副面孔的人。

在大会小会上,我庄重、热情、坚定;和最亲密的伙伴们在一起,我又爱笑爱闹;对着玛凯塔,我喜欢冷嘲热讽,竭尽挖苦之能事;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有惦念玛凯塔的时候),就像个中学生一样,没有主意,烦躁不安。

是不是只有这最后一张面孔才是真的呢?

才不是呢。张张面孔都是真的:我不是那种伪君子,只有一副真面目,其余全是假的。我之所以有多副面孔,是因为当时我年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各副面孔难以相互协调也使我害怕,无论要以哪张面孔出现,我都不会得心应手;而在面具的背后,我优柔寡断,十分茫然)。

爱情的心理和生理的机制非常复杂,在一生的某个时期,年轻小伙子会全身心陷入对爱情的追求,有时反倒把爱的对象——他心爱的女子丢却了(好像一个功底不够的年轻小提琴手,技法尚未成熟,就尽想着运用手法,反而不能用心于曲子的内涵)。我刚才谈了自己在想念玛凯塔时曾经有过的惶惑,简直和个中学生差不多。今天我还要加上一句,由于堕入了情网,我那份痴心,又缺乏自信心,倒比玛凯塔本人还厉害,搅得我在感情和思想上压力沉重。

针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和傻里傻气,我采用在玛凯塔面前显出高她一筹的办法:我事事和她相左,或者干脆对她的一切意见都加以嘲弄。这么做倒并不困难,因为她虽聪慧,却是个心地单纯的老实姑娘(和所有的美人一样,她的美貌给人以一种难以亲近的印象)。她总是不能透过事情看问题的本质,而停留于就事论事。她对植物学的悟性很好,可是对学习小组同学的打趣却往往不开窍。对当时的各种狂热,她虽无不随从,然而对于在“只要目的正确可以采用一切手段”格言指导下进行的政治活动,她的理解力也像对伙伴们的打趣一样卡壳。鉴于此,同志们认为,还应当让她对革命运动的战略和战术意义有进一步认识,以激发她更大的热情。大家于是决定,她在暑假期间应当去参加为期两周的党课培训班。

这个决定对我一点儿也不好,因为这两个星期,我正好打算和玛凯塔在布拉格一起度过,由此把我俩的关系推进到某种程度(直至目前为止,这种关系仅限于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和几次接吻),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这两个星期(后一个月我必须到一个农业生产队去,假期的最后两周我得去摩拉维亚看妈妈),所以,当我看到玛凯塔一点也不因为要去培训而像我一样着急,甚至还当我面说很高兴能去培训,我简直气坏了!

她从培训班(安排在波希米亚中部地区的一个大古堡)寄给我一封十分符合她个性的信:凡她所经历的一切,她都高兴地大加渲染,无论是一刻钟的出早操,听报告,讨论,唱歌,样样都使她称心;她在信里对我说,那里洋溢着“健康精神”;她还像得了天机似的,居然还说革命在西方国家爆发已为时不远了。

总的说来,我和玛凯塔的每一种观点其实都很一致,我也相信,西欧的革命只在早晚了,只有一点我和她不同,那就是:她高兴,心满意足,而我却因她而烦恼不堪。于是,我去买了一张明信片(想让她也难受难受,给她当头一棒,拿她的观点把她捉弄一番),提笔写道:乐观主义是人民的鸦片!健康精神是冒傻气。托洛茨基万岁!路德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