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一天晚上,富冈得知突然来访的那个人是警察,吓了一跳。

十月二日黎明,附近的M游乐园,有二十七只印度孔雀遭到杀害,这则消息刊登在晚报上,富冈正若有所感之时,翌日晚间警察来了。

富冈在横滨南码头一座仓库里工作,虽然每天都上班,但似乎怎么都能对付过去。富冈是这一带土地所有者的儿子,将土地卖给M游乐园,用卖地的钱置了辆新车,每天早晨经过横滨高架桥到公司上班。

九月二十六日,一个天气响晴的星期六,他牵着独生女儿的手到M游乐园去。十月一日星期四,他一个人又去了一趟。二十六日那天,他为了哄哄哭闹的孩子,到放养的孔雀旁边玩了将近一个小时。而一日那天,他一个人盯着孔雀看了两小时。去游乐园徒步只有十五分钟的距离。

因为出售土地的关系,游乐园里的职员里有几位和他相识。所以应该充分考虑会有人看到了富冈,并报告警察。

富冈是晚婚,四十岁结婚,第二年生个女儿,如今四岁了。妻子大高个儿,本来想做歌剧演员,年过三十断了念,经人介绍同富冈结了婚。

他家是这一带的名门望族,警察跨进富冈家的高门大院,一切都按照礼仪行事。不过,富冈即刻感觉到,这件杀害孔雀的案件,自己成了怀疑的对象。但他无法知道,究竟被怀疑到怎样的程度。

警察被请进富冈家宽大而古老的客厅,他总感到房子的装饰有违于一般常识。炉架上摆着一座孔雀装饰,引人注目,金属雕铸,涂着鲜艳的色彩。墙上挂着绣有孔雀图案的壁毯,一群孔雀嘻嘻相欢。另外的百宝架上,有一座精雕细镂的玻璃孔雀。其他还有一些奇异的装饰,但以孔雀为造型的装饰仅限于这三种。然而,单凭这些就能充分证明,主人对孔雀抱有如何特别的情爱。

这是一座发霉而潮湿的显得有些过于宽大的客厅。沙发椅上蒙着白麻布套,含着潮气,犹如碰到雨湿的白桦树干一般触摸着肌体。

因为等得太久了,警察站起来,一一检点着房内的陈设。中国制造的黑檀木雕花屏风,南洋的渔具,悬挂着估计是政治家书写的匾额,等等。这一切杂然无序,墙上几乎没有一点儿空白。一方匾额上是古代的海轮通过赤道的证明书,此外还有飞跃的人鱼和海神;一方陶制匾额装饰着月夜般蓝色的代尔夫特产荷兰风车图。其中一方照相匾额引起警察的注意。

那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的照片,穿着宽松的毛衣站在那里,背景是一片森林般的杂木丛。这是一位无与伦比的美少年,细眉弯弯呈流线型,瞳孔深沉,皮肤白皙得怕人,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有点儿冷酷。除此之外,整个脸庞含蕴着善感少年的忧戚和矜夸,美得好似初冬时期结成的一层薄冰。然而,这副脸孔却有着某些不祥的因素,越是纤细得一触即破,越是飘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玻璃质的残忍。

警察左右端详着这些装饰,于是他断定这家的主人不是常人。

他回到椅子上的时候,门开了,富冈夫妇出现了。

富冈是个瘦高个儿,一心想当歌剧演员的妻子却浑身肥硕,往昔曾经有过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孔,花容月貌,如今,轮廓崩溃了,只有一个细小的鼻子,嘴角上残留着一道强直的线条,给人一种悒郁和威压的感觉。

“我想同你丈夫单独谈一谈……”

警察看到妻子一直不肯离去,困惑地说。

“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场?”她怒气冲冲,提高了嗓门,用抽象的美声喊道,“是关于孔雀的案子吧?”

“唉呀,倒先挨了你一闷棍。”

警察职业般地笑了,伸手摸摸脑袋。

富冈很沉静,丝毫不见着急的样子。他披着一件黄褐色的羊绒对襟毛衣,深深埋在沙发椅里,显得安详又沉静。他有着学者般的肌肤,这种感觉使得警察违背了自己的臆断,认为这是一个四十五岁光景的人的面孔,展现着极端荒凉的神情。

头发中夹杂着星星白发,皮肤衰弱而失掉弹性。端正的脸型,因端正而使人感到过于完美无瑕,富有一种因长久放置而落满尘埃的庭园式盆景之趣。尘土厚积的池子、倾斜的赤栏桥、小巧的石灯笼、屋子里堆满尘埃厚积的陶器的农家……富冈的鼻官有着严整的造型。一个人生中从未积极进取的人,一个有着一份脱离社会需要的职业而徒具高贵身份的人,这种人当然不会获取警察的好感了。但是,富冈具有警察所无法窥知的特殊而高尚的教养的形迹。这使警察感到害怕。但从另一方面说,也许正是这种教养,使得四十多岁的富冈的脸色变得如此荒凉。

“夫人已经先挑明了,我也只得说了,确实是想问问孔雀的事情。因为,我听说富冈君您特别喜欢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