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刹车

旅店的老板娘走进杉雄的房间,告诉他银座西洋陶瓷店经理原口打来电话,说拉塞尔夫人的车子三点钟来接他们,叫杉雄早一点儿过去。

现在是两点,杉雄必须赶快出发。

他瞅瞅窗外樱花时节阴霾的天空,用两只脚整理一下工具,踢开一条走向壁橱的通道。八铺席的房子没有落脚的空儿。已经有两三盏电气台灯完工了,还有好几盏正在制作。旁边放着一束用十号和稍粗的八号镀金锌丝挽成的轮箍,以及反转过来的酒红色涂漆的硬纸板。

杉雄站在壁橱穿衣镜前边系领带,他的视线离开领带,带着蔑视的眼神俯视着镜子中自己那一片杂乱的工作间。

一个二十八岁独居青年的房间,显得多余的色彩过于强烈了。用户们定做的各种电器台灯,都是和他们各自住房的墙壁和地毯的颜色相协调的。在这座屋子里,这些大红色、天蓝色、青绿色、橘黄色……五彩缤纷,杂乱无章。波浪起伏的白丝绒带子一旁,在玻璃上穿孔的铆钉闪闪发光。

“嘻,真是艺术的房间。”

青年撇着嘴角独自笑了,这种表情绝不会被人看到。在别人眼里,杉雄老实、善良,多少有些懦弱,是个成天都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沉默的汉子。

昭和二十二年秋,杉雄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立即进入大阪纤维公司东京分公司工作,其后,纤维工业股票暴跌,裁减人员,他被解雇了。杉雄在公司里也不是个得力的职员,他的父母自打战时疏散到兵库县老家以来,一直住在乡下。父母只能给他寄少量的钱,杉雄还必须找点工作干干。

好田杉雄不是一个得力的职员,这是他的艺术素质决定的。高中时代,杉雄爱画画,如今虽然不再画了,但一看到好的风景和美丽的东西,就不由得想画下来。上大学时他选了法学部,这是父亲的主意。

杉雄拜访同乡老前辈、父亲的朋友西洋陶瓷商原口。原口也没有能力为杉雄寻到一份好的差事,因为杉雄对店内装饰的电气台灯的制作工艺很感兴趣,于是原口想叫他试试,给了他一份台灯的活儿。没想到这盏台灯的制作使那位外国客人很满意,原口就将预订的一部分台灯委托给杉雄制作和装潢。一年之后,杉雄熟练了,凭着这份手艺可以维持生计了。对于那些爱找麻烦的顾客,首先到家里实地看一下,然后再考虑如何制作,方为上策。今天也一样,拉塞尔家派车来接原口和杉雄,到配置台灯的房间里看一看。

……杉雄换上西服,考虑是到外国人家里,胸前配了一块纯白的手帕。一身礼服的他,动作有些拘束,扭动着身子转回头又把室内打量一番。

花开时节阴沉沉的大气,也侵袭到室内来了。已经做成的中国风格的台灯,点缀着宝塔形橘黄色伞罩。白昼的灯光,照射着下面脏污的榻榻米,留下层层模糊的阴影。那是刚才杉雄为了检验一下点亮的,忘记关上了。

青年熄灭那盏台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开合不顺的窗户关好,走出了家门。

三时整,原口陶瓷店门口停着一部漂亮的轿车。拉塞尔夫妇各自拥有一部汽车,前来迎接的是夫人的车子,欧洲式样帕卡德·帕特丽莎400型。杉雄跟在原口后头登上了汽车。

性格开朗的原口不住跟日本人司机聊天,他想知道初次拜访的这个家庭内部的一些情况。

干司机这行的人,在日本人家里服务则守口如瓶,要是在美国人家里,哪怕碰到素不相识的客人,只要是日本人,他就会慢慢地打开话匣子。他一边在街上来往的车流里巧妙地操纵着方向盘,一边对他们说道:

“说实话,我干司机这行三十年了,如今能开上这种车,也算是前世修的福。你们要问拉塞尔夫人的家里吗?那可是了不得呀!光建筑费就花了两个亿,简直就像泡在金窝窝里啦!……举个例子,比如在日本买不到满意的地毯,夫人就登上飞机到国外去买地毯。”

原口和杉雄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来到位于高轮高台的这座宅邸,从外表上看不出是花两亿元建造的房子。按了门铃,女佣前来开门,地毯一直铺到门厅内。晦暗的脚边毫无声息地跑过来一堆东西,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

那是五只西班牙猎犬,两只黄狗和三只黑狗。它们一律将长毛拖在地毯上,步履蠢笨,不仅姿势像金鱼,其他方面也像金鱼,从来不叫唤一声。

“夫人在家吗?”

“在家,她在楼上等着呢。”

女佣领他们登上中央楼梯,这是一道宽阔的螺旋楼梯,一级一级,一眼看到顶端,镶嵌着金边的灰色地毯,每一段都卷了起来。定睛一看,一位光艳夺目的美女穿着一身塔夫绸衣服,窸窣作响,从楼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