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奴鲁鲁(第5/9页)

“就算给一万美元我也不会卖。”

“我想你也不会,”温特尔说,“卖了它简直是罪过。”

“为什么?”我问。

“这跟那个故事有关,”温特尔答道,“对吧,船长?”

“当然。”

“那我们就听听吧。”

“天色还不太晚呢。”他回答。

等天色明显已经很晚的时候,他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巴特勒船长讲述了往昔他在旧金山和南太平洋的经历,此时我们也已喝下过量的威士忌。最后那女孩睡着了,蜷身躺在座位上,脸枕着褐色的胳膊,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睡觉时她显得闷闷不乐,但带有一种沉郁之美。

他是在这片群岛中的某座岛上遇见她的。一旦哪里有货物需要承揽,他便驾着破旧的纵帆船游荡过去。卡纳卡人不喜欢干活,爱吃苦的中国人和狡猾的日本人便从他们手上夺走了生意。她父亲有一长条土地,种着芋头和香蕉,还有一条出海捕鱼的小船。他跟纵帆船上的伙计有点儿沾亲带故,就是那个伙计把巴特勒船长带到了那座简陋的小木板房,度过了一个闲散的夜晚。他们随身带了一瓶威士忌和一把尤克里里琴。船长这人从不畏畏缩缩,看见一个漂亮女孩便向她示爱。凭着一口流利的当地话,他很快就打消了女孩的胆怯。整个晚上他们又唱歌又跳舞,停下来时她已坐在他的身边,而他用胳膊搂着她的腰。碰巧他们要在岛上耽搁几天,船长本人又从来不着急,根本无意缩短逗留时间。这个安乐窝般的小港口让他倍感惬意,时日绵延无尽。早上他绕着自己的船游泳,天黑后再游上一圈。码头那儿有一家杂货店,水手们都去那儿喝威士忌,他也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儿,跟混血儿店主玩克里比奇牌。到了晚上,伙计跟他两个人就去那个漂亮女孩的家,唱上一两首歌,讲一讲故事。女孩的父亲提议让他把她带走。双方以友好的方式商讨这件事,此时那女孩依偎在船长身边,手下暗暗使劲,并用温柔的眼神笑盈盈催促着他。他爱上了她,也希望能有个家。在海上有时候会极为乏味,那条破旧的船上若是能有这么个美丽的小生灵,肯定会快乐得多。从实际的角度考虑,有个人在他身边补补袜子、洗洗涮涮,也很有帮助。他已厌倦让一个中国人洗衣服,把什么都弄得破破烂烂。当地人洗东西就好多了,船长时不时要在火奴鲁鲁上岸,喜欢穿着漂亮整洁的细帆布外套出出风头。眼下只是谈妥价钱的问题了。做父亲的想要二百五十美元,可船长平常不事节俭,根本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好在他为人慷慨,女孩拿温柔的脸蛋贴着他的脸,让他无意讨价还价。船长提出先给一百五十美元,三个月后付清剩余的一百,结果引发了无休止的争论,那天晚上双方没能达成任何协议。然而,心中的念想还是让船长激动不已,无法像平常那样安然入睡。那一晚他几次梦见这个可爱的女孩子,醒来后还能感到她温柔、撩人的唇贴在自己的嘴上。早上他咒骂起自己来,因为上次去火奴鲁鲁打牌那一晚运气不佳,手头只剩下不多的现钱。如果说头天晚上他爱上了那女孩,那么今天早上他已经爱得发了疯。

“听着,巴纳纳斯,”他跟伙计说,“我必须得到那个女孩。你去告诉老头,我今晚就把钱带过来,她也可以收拾一下。我打算明天拂晓起航。”

我不知道那伙计为何会有如此古怪的名字。他原来叫惠勒,尽管有个英国人的姓氏,可身上没有一滴白人的血液。他个头高大,身材匀称,略有些偏胖,肤色比一般夏威夷人黑得多。他算不得年轻,浓密而卷曲的头发已经灰白,上门牙镶着金箍,很是以此为荣。他的眼睛明显斜视,让他看上去一脸愁容。船长喜欢开玩笑,在他身上发现了无穷无尽的幽默之源,满不在乎地挖苦他的缺陷,因为知道这位助手对此很是在意。巴纳纳斯跟大多数当地人不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巴特勒完全有理由嫌弃他,不过船长性情和善,不会嫌弃任何人。在海上的时候,你总会愿意身边有个人说说话。可惜船长如此爱聊天又善交际,跟这么个不开口的人日复一日待在一起,就算传教士都会喝起闷酒来。他费尽心思让这个助手活泛一些,换句话说,就是毫无怜悯地戏弄他,结果只逗得自己哈哈笑。最后他得出结论,无论醉酒还是清醒,巴纳纳斯都不适合做一个白人的伙伴,但绝对算一个好水手。船长足够精明,知道一个让他信赖的助手的价值所在。出海期间,他常常上船后就一头扑倒在床铺,除此以外什么都干不了。想到他尽可以就这样一直睡到酒醒,完全信赖巴纳纳斯,也就什么都值了。不过这家伙孤僻成性,能找个人跟自己说说话总是不错的,那女孩就挺好。此外,如果知道自己再回到船上时,那里有个女孩在等着自己,那么每次上岸后也就不太可能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