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33页)

在讲述我的蘑菇痴儿故事的时刻,我又突然想起,这个失踪的朋友从小就认定自己是寻宝者,或者按他的话说,肩负着寻宝者的使命。因此在他眼里,他似乎就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寻宝者,即便他并没有这样称呼自己,而是?只认为自己是个“不那么寻常的人”。无论如何,每当他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童年的村庄,跑步穿过草地、牧场和田野,然后上坡前行,最后经过几个果园来到森林外缘,在那里聆听各种各样的树叶发出的不同声音时——确切地说森林外缘几乎全都是阔叶树——他都会有意识地开始寻宝,或者在我看来,他把寻宝想象成一个崇高的使命。

树冠在风里摇摆,寂静无声,球形的树冠挤在一起。他把它们感受为一种规则,或者另外的法则。他的思绪随着树冠的摇曳被吹向了天边。同样,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一个随风摇曳的树梢的故事,仅此而已。可以说,这是一个不是故事的故事,或者说它就是全部故事。边看边听时,他陷入沉思,感到自己的思绪飞向遥远的天边。接着,那些低沉的呼啸声渐渐变成像声音的东西,变成一种声音!这令他多么心潮澎湃啊!因何而激动?无缘无故。他的心随着树梢的摆动起伏。激动的感觉油然而生,犹如你在经历了长期错误的运算后最终顿悟一样,终于顿悟了。对他而言,后来任何汹涌的海浪咆哮声,都无法替代他在森林外缘听到的声音,桦树发出的哗哗声,榉树发出的呼呼声以及橡树发出的呜呜声。从儿时起,这种珍宝对他而言就是确定无疑的。它不是田间路上被压扁的罐头盒,也不是香烟盒。这是树木的球形树冠吗?不完全是。他在树木低沉的呼啸声中所期待的,不是自我愉悦或者置身事外的闲散,而是实现自我的满足。聆听并不意味着要与它们融为一体,而是一种召唤,激励着你去行动。怎样的行动呢?被树木的呼啸声所包围?不全是,亦或完全不是。

就这样,他作为一名寻宝者,一个行家闯入森林外缘,虽然他只是在那里——我此刻在我的书桌前看见他就是这样——架着他的大脑袋,那颗越来越大的脑袋,一声不响地闷坐一下午。他有时挠挠头顶,有时拿起一棵蒲公英吹起来,但吹出的声响完全不能与树叶声形成和弦,而是突兀的跑调,就像牛放屁的声音。后来他也同树木一起颤抖不停,并非激动所致,而明显是由于黄昏将至、气温降低的缘故使他打起冷战。最终,他带着自己那看不见的珍宝慢吞吞地回家,在家里打断母亲责备的话语。母亲早在那时就常常担心儿子走失,因此只敢温柔地轻微责备他,但他每次总是——父母应该会料到,无需他特意解释——在半路上就情不自禁地踏上寻宝之路。

另外,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这个蘑菇痴儿朋友,在童年时曾幻想自己拥有施展魔法的力量,尽管这样的念头只是偶尔出现,或者也就出现过一次。他相信自己能够感觉到身体中蕴藏的魔力,藏在肌肉中,在他施展魔法时积聚,并形成独一无二的魔法肌肉。——怎么变魔法呢?用什么东西变呢?——他本人。——怎么变呢?变成什么?——他想把自己变消失,用积聚的肌肉力量,让自己瞬间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从所有人的眼睛里消失,同时又待在这里。不对,不是这里,不是原地,更多是永远存在,让大家更加感到存在,让所有人惊讶不已。——那么我现在如何看待那个孩子在当时肌肉积聚的样子呢?——无非是顶着一颗比任何时候都大的脑袋而已,像是肿胀了一样。我听见了:那家伙清清嗓子,咳嗽几声,窃窃暗笑,略显羞涩但不是受打击后的垂头丧气。我用鼻子嗅嗅,闻闻味道:我的朋友,那个邻居男孩,他不会放弃。他确信自己下一次能够成功,就算不成,那么他也一定会在什么时候,成功地使用魔法消失,从众人眼前消失。

那个他曾在两三个夏天把宝贝兑换成现金的蘑菇收购站位于村外一所偏僻的、孤零零的房子里。相比这个地区的其他房子,这所房子显得高大宽阔,外形与建筑方式也与众不同。它看起来十分简陋,外国样式,既非农舍也非市民住宅,而是当时一种典型的“穷人住房”。在其中一扇布满灰尘、局部用纸糊的窗户后面,有个一动不动的玩具娃娃沉默地把眼睛睁得老大。这种破旧超乎了现代人的想象。——除此之外,房子里空空如也,悄无声息,连旁边的房间也空无一人。事实上,它是作为避难所用的,或者说收容所,为战后某个相邻的斯拉夫国家流亡至此的、或只是从其他国家来此落脚的家庭充当临时避难所。一直以来,能住人的仅有房屋底层,一个漆黑且无门的穴居房。上面两层空着,无法住人,外表看起来残破不堪,不是战争造成的,而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形成的残破景象。如果把房屋底层锁起来,那么整栋房子内部,从上至下空空如也,人们只能伸进脑袋,跨进入口一步就再也无法前行。它完全不是一所居住用房,即便要算的话,也不过是破破烂烂的地下室而已:倘若你再多走一步的话,没准它就会彻底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