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5页)

葬礼是在院子里进行的,因为除他以外没人会走进一百二十四号——塞丝则拒绝参加派克牧师主持的仪式,以此回敬受到的伤害。与此同时,她去了墓地,站在那里与它比赛着沉默,而不去和其他人一道衷心同唱赞美诗。这个侮辱又招来了哀悼者们的侮辱:在一百二十四号的后院里,他们只吃自己带来的食物,却不碰塞丝的;她也不碰他们的,而且不许丹芙碰。就这样,将她解放了的生命奉献给了和睦团结的圣贝比·萨格斯,在傲慢、恐惧、谴责与恶意相交错的舞蹈中安葬了。城里差不多所有人都盼着塞丝倒霉。她的蛮不讲理和她的自高自大似乎该遭报应,而一辈子没使过一丁点儿坏的斯坦普·沛德,怀疑城里人的某些“骄者必败”的期望多少传染给了他——所以他把剪报拿给保罗·D看的时候,才没有考虑塞丝的感受,也没有考虑丹芙的需要。

如果过一会儿塞丝打开门、把目光投向他,他该做什么说什么,他连最模糊的概念也没有。如果她要他帮忙,他将乐意效劳;如果她对他心存怨恨,他也乐于接受她的愤怒。除此之外,他还凭直觉来纠正自己对贝比·萨格斯的亲人可能犯下的错误,并且在直觉的指引下一直走进和穿过一百二十四号所罹受的愈演愈烈的鬼魂肆虐,他在大路上就听到了它的声音。再有,他将依靠耶稣的力量来对付那些比他老人家自己更古老、却并不更强大的事物。

他不能理解走向门廊的时候他所听到的声音。远在蓝石路上时,他认为他听到的是一场急促的声音的大火——喧哗,急迫,所有人同时讲话,让他辨别不出她们在说什么或者在对着谁说。那话语绝对不是胡言乱语,也不是什么方言。然而词语的顺序出了点毛病,他拼了老命也不能描述或者破译出来。他唯一能辨认出来的词就是“我的”。其余的,他的脑子根本无法企及。然而他还是走了过去。当他走到台阶下的时候,那些声音忽然降得比耳语还低。这使他止步不前。声音变成了间或发出的一声嘟囔——好像一个女人自以为独自一人、没人在看她干活时发出的那种不由自主的声响:线没纫进针眼时的啧的一声;看见自己唯一的好盘子上又一个缺口时的一声轻叹;招呼母鸡时低沉、友好的数落声。既不讨厌,也不吓人。仅仅是发生在女人与她们的活计之间的那种永恒的、私下的对话。

斯坦普·沛德举起拳头想去敲他从未敲过的门(因为它从来都是对他敞开的),却没能做到。免除那个俗套就是他期望从他的黑人债户那里得到的全部回报。一旦斯坦普·沛德带给你件外套,给你捎个口信,救你一命,或者修好了你的木桶,今后他就会随随便便地走进你的家门,仿佛那是他自己家似的。由于他的每一次光临都带来好处,他走进大门的脚步声和大叫大嚷总是受到热烈欢迎。他实在不愿丧失自己赢得的唯一特权,就垂下手离开了门廊。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下定决心来拜访塞丝;穿破喧哗、急促的声音,走进后面的咕咕哝哝;然后,实在想不出在门口该怎么办,就止步不前了。好多天以来,他有六次离开常走的路线来敲一百二十四号的门。可这种手势中蕴含的冷漠——标志着他果真是大门外的一个陌生人——制服了他。他重蹈雪地上自己的足印,叹了口气。心有余,力不足啊。

正当斯坦普·沛德铁了心要看在贝比·萨格斯的分上访问一百二

十四号的时候,塞丝却在努力接受她的劝告:全放下,剑和盾。不仅认可贝比·萨格斯给她的忠告,而且真的采纳。保罗·D提醒她有几只脚以后第四天,塞丝把一堆陌生人的鞋子搜了个遍,认定她的冰鞋就在那里面。她一面在鞋堆里埋头翻找着一面厌恶自己,当保罗·D在炉旁亲吻她的后背时她那样信任、那样迅速地屈服了。她应该清楚,一旦知道真相,他就会表现得像城里所有的人一样。拥有女友、婆婆和自己所有孩子的二十八天;归属于一种睦邻关系的二十八天;确实被邻居当成自己人的二十八天——那一切早已一去不返了。不再有“林间空地”的舞蹈或者快乐的宴会。不再有激烈或者平静的,关于《逃犯法案》、“和解费”、“上帝之道”和黑人在教堂席位的真正含义的争论;不再有反奴隶制、解放奴隶、肤色选举、共和党人、德雷德·斯科特(指“德雷德· 斯科特案”。1857 年美国最高法院驳回奴隶德雷德·斯科特要求成为自由人的起诉,成为南北战争爆发的导火索之一。)、读书、旅居者的高轮轻便马车、俄亥俄州特拉华县的黑人妇女联合会,以及其他把他们钉在椅子上,让他们两脚磨蹭地板,或者让他们痛苦不堪或兴奋异常地踱来踱去的重大问题。不再有对《北极星》或各种奇闻怪事的热切期待。不再有对一次新的背叛的喟然叹息,不再有对一次小小胜利的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