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第2/3页)

他就是在脑中充满这种种梦想、身体已经感觉到工作服的粗糙质地、双手已经在镐把上弯曲的时候对奈尔提出了结婚的想法。她看起来相当乐意,但并不怎么急切。那是在他一连六天排在登记做工的队伍里,每天眼巴巴地看着工头挑走来自弗吉尼亚山里来的细胳膊瘦腿的白人男孩、脖子粗壮的希腊人和意大利人,一次又一次听到“今天没活儿啦,明天再来吧”的通知后才明白的道理。是愤怒,愤怒和无论如何要肩负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的决心让他催促奈尔尽快定下来。他有些渴望需要填满,他的男人气概需要被承认,他最需要的是有人关心他的伤痛,深切的关心,深到足以支撑他,摇晃他,询问他:“你感觉怎样?还好吗?要喝点咖啡吗?”而如果他要成为一个男子汉,那个人就不该再是他的母亲。他挑的这个姑娘总是那么和善,看来从不急于结婚,而这让整件事看起来完全是他的想法,他的胜利。

他越是想到婚姻,就越为其所吸引。不管他的运气如何,无论他的外衣怎样裁剪,总是需要褶边——那些用来隐藏参差不齐的边缘的卷边和褶皱;需要有一个温柔、勤快、忠贞的人来支持他。而他反过来要保护她,疼爱她,与她白头到老。没有她,他只不过是个女人般围着厨房转的侍者。有了她,他就是一家之主,只是出于必要才被拴在一份令人不满意的工作上。两者合一,才是整个裘德。

他曾担心他筑路梦想的破灭会使她失望,但那并没有发生。当奈尔发现他的痛苦时,她之前对他关于结婚的暗示无所谓的态度全部消失了。裘德能够看到,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正在形成。她确实想帮助她,安慰他,阿贾克斯在“小有余钱”台球厅所说的话难道是真的?“她们想要的一切,伙计,就是她们自己的苦难。你让她们为你而死,她们就会跟你过一辈子。”

不管阿贾克斯的那一套对其他人是否正确,奈尔的确像他所说的那样。除了和秀拉在一起时偶尔还能掌握主动权,她一向性格被动。她的父母已经成功地把她曾释放的一切火花和爆裂声全部磨成了一团暧昧的微光。只有和秀拉在一起时,她的这种性格才能自由驰骋,但是她们太过亲密无间,连她们自己也很难分清某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在奈尔的整个少女时代,唯一能让她从严厉而又压抑的双亲控制下获得喘息之机的就是秀拉,当裘德开始在她周围打转时,她感到受宠若惊——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他——而秀拉让他的注目带来的喜悦更加强烈,是因为她似乎总是希望奈尔更加引人注意。她们从没吵过架,也不像某些女伴经常做的那样,为男孩而彼此竞争。那时候,对她们俩其中一个的赞美就是对另一个的褒奖,而对一个人不逊也就是对另一个的挑衅。

奈尔对裘德内心的羞耻和愤怒作出的反应就是与秀拉渐行渐远。这种被一个眼里只有她的人所需要的全新感情,比她和秀拉的友情更为重要。在裘德提到她的颈项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而在裘德把她的微笑看作一个小小的奇迹之前,她也从未意识到除了咧开嘴唇之外,它还意味着什么。

秀拉对于这次婚礼的激动一点不亚于奈尔本人。秀拉觉得,在高中毕业之后立刻结婚再好不过了。她想做伴娘,只能是她。她劝赖特太太全力操办这件婚事,甚至去找伊娃借盛混合甜酒的大杯子。事实上,她把大多数细节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失去母亲刚刚几年,人们还对汉娜脸上的痛苦和伊娃脸上的斑斑血迹记忆犹新,大多数人都急于让她开心,她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就这样,在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大家在“底部”的山上跳着舞,在这样一个婚礼上,所有人第一次意识到,除了锋利的牙齿,杜威们永远不会长大。到这时为止,他们的身高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长过了,一直停留在四十八英寸。尽管他们的身材非同寻常,但也不是前所未闻。人们醒悟他们不再长大是基于这一事实:他们在思想上始终是孩子。他们淘气,狡黠,排外,并且全无教养,和被汉娜一股脑塞进一年级时相比,他们的游戏和兴趣始终没有变过。

在婚礼中一直是主角的奈尔和裘德,在酒会逐渐融化为舞会、餐会、闲聊和游乐场,并最终成为爱巢时,终于被大家遗忘了。一整天来,这对新人第一次放松下来,相互凝望,对眼前的彼此感到满足。他们开始跳舞,在人群中紧紧依偎,都想着马上要到来的新婚之夜。他们已经在裘德的一个姑姑家找了一间存放东西的屋子(不顾有多余房间可以提供的赖特太太的反对,因为奈尔不想在母亲的房子里和丈夫做爱),此时已经等不急要去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