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奶娃对父亲的冲动很好奇,只是没有吃惊。以往的事情太多了,变化也太多了。再说,他心里明白,不管是什么使他父亲心神不定,经常四处观望,看看是否有人来到近旁,这事总和父亲的所求有关而与他自己的希望无涉。既然他已在那次列车上听过母亲哀伤的衷曲,现在面对着父亲也就能冷静了。她的话还在他头脑中萦绕:“我跪在那里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从胸扉背后的心灵深处,他感到自己被利用了。不知怎么回事,大家都在为了某个目的利用他,或是把他当作某种工具。他们在他身上施展某些计谋,把他弄成了他们梦想的钱财、爱情或牺牲的工具。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都与他有关,可是他不想卷入其中的任何一部分。曾经有一次,他和父亲作了一次长谈,结果使他同母亲进一步疏远了。现在他已同母亲进行了一次十分机密的谈话,从中发现:在他出生之前,当他还在母腹内形成第一个神经末梢之前,就成了一次巨大的争论和冲突的内容。可现在,那个宣称爱他胜过她自己生命的女人,实际是爱他胜过他的生命,因为她曾花费半年时间,试图结束他的生命。还有吉他,这个据他所知是一个健全、理智和坚持不懈的人,现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赤膊上阵、犯傻杀人代替了谈话。他对于“纽约州”来讲,倒是个合适的伙伴。所以,吉他现在怀着好奇而毫无激动或希望,等候着最新声明。

“听我说。就这样一边吃着你那份肉,一边听我说。不要打断我的话,因为那样可能会打断我的思路。

“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在农庄的事。关于派拉特和我的事。关于我父亲被杀的事。我那故事一直没得机会讲完;我始终没告诉你事情的前前后后。我漏掉没讲的部分是有关我和派拉特的。我竭力使你不去接近她,还对你说过她是条蛇。现在我就告诉你原委。”

一只红球滚到他脚边,麦肯捡起来掷还给一个小女孩。他看清小姑娘平安地返回她母亲的视线之内,然后开始讲他的故事。

第一代麦肯·戴德死后六天,他的两个孩子,十二岁的派拉特和十六岁的麦肯·戴德,发现自己已无家可归。在艰难与悲痛之中,他们俩来到熟识的黑人中住得最近一家的房子里,那就是瑟丝的家,这位接生婆曾给他们兄妹二人接过生,在他们的母亲咽气时,在给派拉特起名字时,她都在场。她在一家大府邸——一座大宅第——里帮工,就在丹维尔城外,主人当时被称作农场主绅士。一天早晨,在刚刚看到厨房的炉灶冒烟的时候,两个孤儿来到菜圃,从那儿叫着瑟丝。瑟丝让他们进了屋,难过得把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对他们说,她能见到他们活下来真高兴。她不知道老人遇害后他们俩的遭遇。麦肯解释说他独自一人把父亲葬到了“林肯天堂”上的河边,他们过去在那儿钓过鱼,他曾抓到过九磅重的一条鳟鱼。坟墓挖得比较浅,可他在上面垒了一堆石头。

瑟丝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下一步他们再考虑干些什么,去哪儿。她把他们俩很容易地藏在了这座大房子里。有不少屋子是主人很少进去的,要是还不安全,她已安排好让他们住到她自己的房间(那是这住宅里任何人都不去的地方)。当然,那地方窄了些,于是他们同意在三层楼的一个双间里住下,那里平常只用来当贮藏室。瑟丝可以给他们送吃的,打洗澡水,倒脏水。

麦肯问,他们能不能在那儿干点活;她的女主人会不会答应他们在厨房打杂或者干点扫院子之类的活?

瑟丝咬着舌头在想词儿,“你发疯了吗?你说你看到了杀害他的人。你以为他们没看到你吗?要是他们杀死一个大人,你想他们会把你怎么样?要明智一点。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把这件事安排好。”

麦肯和派拉特在那地方待了两星期,一天都不多。他从五六岁起就在地里干活,而她也是从生下来就野惯了。他们受不了那种无处可去,无事可干,在四堵墙壁的包围之中,净等吃喝拉撒的烦人劲儿。没有比整天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吃些松软乏味的白人食品,只能从牙色窗帘后面偷偷瞅着天空更糟糕的事了。

那天早晨,瑟丝端来白面包和樱桃酱给他们俩当早点,派拉特开始哭起来了。她想要她自己的樱桃,从她自己的樱桃树上摘下来的樱桃;而不是这种捣成一团的甜得过分的软块。她觉得要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嘴凑到她那头名叫“尤利西斯·S.格兰特”的乳牛的奶头上,让那温暖的牛奶喷到她嘴里,或者从蔓上掰下一颗西红柿,当场站在那里吃掉,她就会死的。要吃某种食物的渴望几乎把她压垮了。这一点,再加上她把自己的耳垂弄得发炎疼痛,简直搞得她发狂。在他们离开农场之前,她先把一张写着她那取自《圣经》的名字的褐色小纸头捏在手里,接着又长时间地拿不定主意到底拿鼻烟盒还是那顶缀蓝色缎带的遮凉帽,最后还是拿了妈妈留下的那个小铜盒。她把在宅第里的不幸日子用来琢磨怎样把铜盒做成一只耳坠,里边装进她的名字。她找到一根金属线,可是穿不进去。最后,经过一再恳求和央告,瑟丝找来一个黑人铁匠,在盒子上焊了一条金丝。派拉特把耳朵揉搓麻木,然后把那根金丝的一头烧热,猛地戳进耳垂,麦肯再把金丝的两端绕成一个扣。可是耳垂肿了,流出了脓。按照瑟丝的办法,她用蛛网堵在上面,挤出脓水,止住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