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15页)

“没有烤阿拉斯加?”吉他恐惧地大睁着两眼并用手扣住喉咙,“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

“啊,是啊。那才是你该有的东西——一颗破碎了的心。”“铁道”托米的目光变轻柔了,但其中的兴致也一下子消逝了,“还有愚昧。完完全全的愚昧。你等着瞧吧。”

“托米先生,老爷,”吉他用一种嘲弄的谦卑语气唱歌般地说,“我们想要的只是一瓶啤酒而已。”

“是的,”托米说,“是的,嗯,欢迎您到我们船上来。”

“烤阿拉斯加是一种什么东西?”托米弟兄俩就这么瞅着两个孩子坐在门前,又目送他们离开了那里,沿第十街继续走下去。

“是一种甜东西,”吉他回答奶娃,“一种甜食。”

“好吃吗?”

“我不知道。我吃不了甜东西。”

“你吃不了甜东西?”奶娃感到奇怪,“为什么呢?”

“让我恶心。”

“你不喜欢甜东西?”

“水果还行,可是带糖的不成。糖果、糕点,这一类的东西都不成。我甚至不愿意闻甜味。我会反胃的。”

奶娃想从身体上找原因。他不大相信有人会不喜欢甜东西。“你大概有糖尿病。”

“你不会因为不吃糖而得上糖尿病的。有糖尿病的人是因为吃糖太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嗯?”

“我不知道。甜东西让我想起死人,还有白人。于是我就想吐了。”

“死人?”

“是啊,还有白人。”

“我不明白。”

吉他没有说话,奶娃又继续问道:“你这种感觉有多久了?”

“从我小时候。从我父亲在锯木厂被锯成条,他老板来到我家,给我们小孩吃糖那次就开始了。那是牛奶软糖,整整一大包。是他老婆专门给我们做的。可甜了,里边还放了花生。比糖浆还甜。真够甜的,甜得赛过……“他停住脚步,把聚在前额上的汗珠抹掉,两只黯淡下去的眼珠直往上翻。他吐到便道上了。“顶……顶住了。”他悄悄说,迈腿站到一家卖炸鱼的餐馆和“莉莉”美容厅当中的地方。

奶娃在便道上候着,瞅着挂窗帘的美容厅的窗户。美容厅的窗户总用帘幕这类东西遮着。理发馆则不然。女人们不想让街上过往的行人看到她们做头发。她们害羞。

吉他过来了,他的两眼由于干呕了半天而泪汪汪的。“来,”他说,“咱们抽一根吧,眼下我只能来点这个。”

奶娃到十四岁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一条腿比另外一条要短。当他光脚站得笔直的时候,左脚离地大概有半英寸,所以他从来站不直。他总是没精打采地往哪儿一站、一靠,要不就把半边屁股撅着。不过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有一次莉娜说:“妈妈,他干吗要那样子走路呢?”他应声道:“我愿意怎么走就怎么走,还可以走过你的丑面孔。”露丝说:“安静点,你们俩。他只不过有点腿疼罢了,莉娜。”奶娃心里清楚,他还没到瘸的程度——一点都不是——只是有点迹象而已。不过让人看起来像是走起路来有点装模作样,一个年轻人故作老练的那种大摇大摆地神气十足。他为这事苦恼着,他需要一套动作和习惯来掩饰他的这一严重缺陷。他坐着的时候,总要把左腿搭到右腿上跷着,从来不把右腿放到左腿上;每当他跳一种新舞的时候,总要用一种奇特的腿部僵直的舞步,不但博得了女孩子的欢心也引得别的小伙子后来跟着争相效仿。其实,这种畸形主要还是在他自己的头脑里。在多数情况下,但并不是全部如此,在篮球场上活动几小时后,他确实感到腿部阵阵刺痛。他反倒对此窃窃自喜,相信这是小儿麻痹症,并且悄悄地感到因此就同已故的罗斯福总统联系在一起了。甚至当人们因为杜鲁门建立了一个人权委员会而对他如醉如痴地大谈特谈的时候,他内心里仍然倾向于富兰克林·罗斯福,感到同他很亲近,事实上比同自己的父亲还亲近,因为麦肯没有生理缺陷及年事已高这种引他尊敬的条件。奶娃对父亲是敬畏的,但他知道,由于他那条腿,他无从仿效父亲,于是就尽其胆量去与父亲不同。麦肯总是把脸刮得光光的;奶娃却竭力要留点髭须。麦肯总是打蝴蝶领结;而奶娃总是系活结领带。麦肯的发式是背头;奶娃留的是分头。麦肯最不喜欢烟草;奶娃偏要每十五分钟抽一根。麦肯一分一分地攒钱,奶娃却大把大把地开销。不过,他没法不像麦肯那样穿高质量的薄袜子和精美的皮鞋,而且,作为他父亲的雇员,他也尽量按照麦肯的要求去努力办好每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