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7页)

“我不是不想去看,”汤米说,身体从后座往前倾斜。“不过,那时候我真的不能随便乱动。有一次,我正准备和两个捐赠人与他们的看护一起去,没想到却开始流血了,所以就哪里也不能去。不过那次距离现在很久了,我再也没有发生过同样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我们继续开车经过空荡荡的乡村,鲁思转过头看着右边,面向汤米,不停看着他。她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但是什么话也没说。我从镜子里看到汤米很不自在似的。他一会儿看着旁边的窗外,一会儿回头看看鲁思,然后再望向窗外。过了一阵子,鲁思还是继续看着汤米,凌乱地说起这个人、那个人的小故事,都是我们没听说过的人物,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看着汤米,脸上仍旧是那浅浅的微笑。

大概是因为我听那些小故事听得烦了,也可能是想帮帮汤米吧,过了一会儿我便插嘴说:“够了,够了啦,我们不必知道她的每一件事吧!”

我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鲁思还没合上嘴,我的话也还没说完的时候,汤米突然笑得非常大声,像爆发了似的,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他发出这种声音。

汤米说:“我正打算要说呢!我老早就听不懂这些人和事了。”

我的眼睛必须看着马路,我不确定汤米这些话是对着我还是对着鲁思说的。总之,鲁思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慢慢地从座位上转过身,面向着前方。她看起来没有特别不高兴,只是脸上的微笑没了,静静看着远方天空的某一点。不过老实说,那个时候我没有特别想着鲁思。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因为虽然我们隔了这么久不见,却出乎意外地在汤米表示附和的笑声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从费尔德国王中心出发后二十分钟,我找到了转弯的路口。弯进了篱笆遮蔽的曲折窄巷,车子便停靠在枫树林边。我带着他们走到林子的入口,却遇到了三条林间小路,我得停下来,查一查带在身边的地图。我站在那儿,想办法辨认那个人的笔迹,这时突然感觉站在身后的鲁思和汤米没有说话,只是像小孩一样,等着别人告诉他们该往哪里走。

我们走进林子里,虽然路还算好走,可是我发觉鲁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相较之下,汤米走起路来虽然有点儿跛,却似乎毫不费力的样子。接下来我们到了带刺的铁丝栅栏前,这道栅栏歪歪斜斜地,上面生了绣,铁丝被扯得满地都是。鲁思一看见,便立刻停下脚步。

“不会吧,”她着急地说,然后转身看着我。“妳没有告诉我有这种东西。妳没说我们还得越过带刺的铁丝。”

“不会很难的,”我说,“我们可以从下面钻过去,只要互相帮忙拉着就可以了。”

但是鲁思仍然看起来非常不安,没有继续往前走下去。差不多就在她站着不动的这个时候,肩膀随着呼吸频率起起伏伏,汤米才第一次留意到鲁思的虚弱。也或许他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想面对事实。总之,此刻汤米愣愣地看了她几秒钟。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我记得接下来,汤米和我想起先前在车上,我们两个人多少有点儿连手对付鲁思的情景。于是,出于一种直觉,我们两人同时走向她。我扶着鲁思这边的手,汤米也从另一边的手肘撑着她,两人慢慢地领着她走向篱笆。

我先放开鲁思的手,自己一个人通过篱笆,然后尽可能拉高铁丝,和汤米两个人一起帮鲁思通过。其实后来鲁思通过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困难:这是信心的问题,加上我们的协助,鲁思好像就抛开对篱笆的恐惧了。到了另外一边,鲁思甚至试着帮我替汤米拉起铁丝。汤米毫不费力地就跨了过来,鲁思对着他说:“其实只要像你那样弯下腰就可以了,我有时候就是没那么灵活。”

汤米听了有点儿害羞,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现在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又想起了之前在车上联合起来对付鲁思的事情。他对着我们前面的树林点点头说:“我猜我们应该要走那里,对吗,卡西?”

我看了看手上的纸条,继续带路。越是走进树林,越是黑暗,也越来越多沼泽地。

“希望我们不要迷路才好。”我听见鲁思笑着对汤米说,不过,我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块空地。如今回想往事,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车上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其实并不只是因为我们连手向鲁思抗议,更是因为鲁思接受的态度。要是以前,鲁思眼见这种事情发生却毫不反抗是很难想象的。因为这个原因,我停下脚步,等着鲁思和汤米赶上来,再一手扶着鲁思的肩膀。

其实这个画面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感伤,只像是我善尽看护之职,因为鲁思这时候走路开始有点儿不对劲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估了她身体的虚弱程度。她的呼吸越来越吃力,我们并肩走路时,她有时会突然跌在我身上。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出树林,到了那片空地,而且已经看见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