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刚蒙蒙亮,“活力四射、勤奋尽责”的西奥菲勒斯·弗里曼先生就过来问候他圈养的“牲口”了。他一脚踹醒年长的黑奴和女奴,皮鞭不断在年轻奴隶的耳边挥舞,直到所有奴隶都彻底清醒过来。弗里曼上蹿下跳地监视着所有奴隶收拾妥当,等下就能顺利开门迎接买主了。

每个奴隶都要先彻底洗个澡,有胡子的要把胡子刮干净。每人都领到一套新衣服,一看就是廉价货,但至少是干净的。男人领到的是帽子、外套、衬衣、裤子和鞋子,女人则是印花连衣裙和头巾。穿戴妥当后,我们被领到院前那幢楼里,先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接受一些训练,然后才能见买主。男人和女人分开站在房间的两边,各排成一队,高个子站在前面,然后按身高依次排好。埃米莉排在了女人那队的末尾。弗里曼要求我们记住今天排定的位子,还告诫我们要表现得精神一点,别看上去笨头笨脑的。他不时用些小手段让我们精神起来,还时不时地威胁上几句。那天,他就不断地训练我们,让我们“显得精神”,还训练我们迅速集合并按次序排好队。

午饭之后,我们接着练习列队,他还训练我们跳舞。伴奏的是个拉小提琴的黑人小男孩,名叫鲍勃,他在弗里曼这里已经待了挺长时间了。我就站在他边上,所以我唐突地问了他一句会不会拉《弗吉尼亚里尔舞曲》;他说他不会,还反问我会不会。我说我会拉,他就把小提琴递给了我。我起了个调,然后完整地拉了一曲。弗里曼好像对我的琴技很满意,让我接着拉,还跟鲍勃说我拉得比他好多了。鲍勃听到这样的评价自然闷闷不乐起来。

第二天,弗里曼招呼了不少买主过来看看他的“新货”。他滔滔不绝地吹嘘了一番我们这些奴隶的优点和素质。他让我们抬头挺胸,来回快步走几圈。那些买家拉起我们的胳膊和手,让我们转个圈以便仔细检查一下,问我们会做些什么活,还让我们张开嘴巴检查牙齿——这跟租买马匹时的检查完全没有区别。有时候,会有买家把看上的奴隶带到院角的小屋里再仔细地检查一遍。如果背上有伤,买家会觉得这个奴隶肯定脾气不好、喜欢反抗,价钱就开不高了。

有位老先生想要买个马车夫,他觉得我挺合适的。从他跟弗里曼的交谈中,我听出他就住在城里。我非常希望他真能买下我,到时候偷偷搭船离开新奥尔良应该不难。弗里曼开价一千五百美元,老先生坚持认为这太贵了,毕竟现在经济不太好;而弗里曼一再强调我身体健康、体格健壮、头脑聪明,甚至还夸张地赞扬了我的音乐造诣,丝毫不肯让步。老先生对此颇为不屑,他觉得黑鬼就是干苦力的,能有什么造诣。让我失望的是,两人争论到最后,老先生扔下一句“改日再来”就离开了。不过,那天弗里曼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大卫和卡洛琳被一个来自纳奇兹的种植园主一起买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他们如愿以偿,没有劳燕分飞。莱西被一个巴吞鲁日的种植园主买走了,她走的时候满脸愤怒的神情。

那个种植园主还买了兰德尔。他让兰德尔蹦跳了几下,跑动了几圈,然后还做了一些其他动作,仔细检查了小男孩的体能和身体状况。在整个交易的过程中,伊莱扎一直握紧双手放声痛哭。她恳求那个园主不要买他,要么就连她和埃米莉一起买去吧!她发誓她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忠诚的奴隶。但那个园主告诉她,他没钱把三个都买下来。于是,伊莱扎瞬间陷入了悲痛欲绝的境地,哭天抢地无法自已。弗里曼气势汹汹地走到她跟前,手里拿着皮鞭,命令她不许再哭闹了,否则就要挨鞭子了。弗里曼说他不允许出现这种场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要么马上安静下来,不然就拖回院子里狠狠揍一顿。他当然自有办法对付这种情况,不然早就没办法继续做生意了。伊莱扎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抽噎着止住痛哭,但眼泪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说她一定要跟孩子们在一起,哪怕只能再活一天,也一定要跟孩子们在一起。弗里曼的恫吓无法让这位陷入悲恸的母亲完全安静下来。伊莱扎不断地哀求不要把他们三个分开,她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她有多么爱她的孩子,还一遍又一遍地发誓她一定会做个最忠诚最顺从的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没日没夜地努力干活,恳求园主把他们三个一起买去。可惜的是,那位园主实在没那么多钱把他们三个一起买走。后来,园主跟弗里曼谈妥了价格后,准备带着兰德尔离开了。伊莱扎不顾一切地跑向他,拼命把他抱进怀里,不断亲吻着他,喃喃地告诉他不要忘了妈妈——她的泪水在男孩的脸上像雨水一样不断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