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3/4页)

赛丽娜缠着毛线,嘴角叼着闷燃着的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令人向往。由于她双手渐渐瘫痪,动作相当吃力、缓慢,但却十分果断。也许对她而言,编织是为了锻炼意志,它甚至可能引起疼痛。也许这是一种疗法:一天十行平针,十行反针。但她所做的一定远远超过了那个数。我对她那些常青树木和几何图形的男女孩童有了不同的看法:那恰恰表现了她的固执,而这种固执并非都是那么可鄙。

我母亲从不织毛线活,也不碰任何女红。可是每次她从干洗店取回衣服,比如上好的衬衣、冬天的大衣等,她总要把安全别针收集起来,挂成一条链。然后找个地方把别针链别起来——床上,枕边,椅背,或是厨房烤箱手套上——为了不至于丢失。可往往一转眼便忘得干干净净。我常常会在家里,在不计其数的家里的某个地方,不经意地见到它们。它们是她存在的踪迹,是某个不再为人所知的初衷的残余,仿佛道路上的路标,却不知指向何处。向家庭生活的回归。

“这么说,”她停下动作,任由动物毛发缠绕着我的双手,接着从嘴角取下烟蒂扔出去。“还没动静吗?”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们之间交谈的话题不多,除了这件神秘莫测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没有,”我说,“什么动静也没有。”

“真糟糕。”她说。难以想象她怎么带小孩。不过别操心,大部分时候会由马大们照看。她希望我能怀上孩子,这样一切便告结束,我便可以从她眼前永远消失,再不用屈辱地忍受汗涔涔的缠绕纠结,再不用在她那点缀着星星点点银白色花朵的帐顶下用肉体摆成两个三角形。一切从此太平宁静。我无法想象她会为了其他原因而希望我有此幸运。

“你的时间不多了。”她说。不是发问,而是事实。

“不错。”我不带感情地回答。

她想点另一根烟,正摸索着打火机。显而易见,她的两只手越来越不管用了。不过万万不能主动提出帮忙,那样会冒犯她。这个错就错在注意到了她的弱点。

“也许是他不行。”她说。

我不清楚她什么意思。她是说大主教呢,还是上帝?假如是说上帝,她应该说不行,不管说谁都属于异端邪说。只有女人才不行,是她顽固地幽闭着不肯接纳,或者是因为破损而失效,或者是天生就有缺陷。

“是啊,”我回答,“也许是他不行。”

我抬头望她,她则低头看我。自从初次见面以来,这是第一次我们这样长久地四目对视。那一刻在我俩之间拉长,索然寡味,平乏单调。她竭力想看清我究竟是否真实。

“也许吧,”她说,手里举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也许你该换个方法试试。”

难道她是在建议匍匐着进行?“什么其他方式?”我问。我必须保持严肃。

“借用别的男人。”她说。

“你知道我办不到。”我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怒形于色。“这是违法行为。你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这个我知道。”她说。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知道公开场合当然不行。但人们都这么干。女人们经常为之,一贯如此。”

“你是说和医生?”我问,头脑里回忆起那双充满同情的褐色眼睛,那只脱掉了医用手套的手。上次去换了一个医生。也许有人告了他的密,要么就是哪个女人举报了他。当然,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证据就会相信她的话。

“确实有人这么做。”她说,此刻她的音调虽然仍有距离,却几乎可以称得上友善;就像在考虑选用什么指甲油。“奥芙沃伦就是这么干的。当然,大主教夫人是知情人。”她停了停,让我去仔细领会这句话。“我会帮你的。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我思忖着。“不要医生。”我说。

“好的。”她表示赞同,至少在这一时刻,我俩亲如密友。就如同这是一张厨房里的桌子,两人在一起讨论怎么去赴一个约会,设想一些属于女孩子的促狭把戏,以及如何在男友面前卖弄风骚。

“有时他们会借机敲诈。大可不必一定找医生。可以找一个我们信赖的人。”

“谁?”我问。

“我考虑找尼克。”她说,声音几乎是柔和的。“他跟我们很久了。忠心耿耿。由我来同他讲。”

这么说是尼克为她在黑市上跑腿了。这是否就是他一贯得到的回报?

“大主教那里怎么办?”我说。

“至于这个,”她的语气坚定,不,不止是坚定,简直是咬紧牙关,就像钱包猛地揿上,“我们不告诉他就是了,你说呢?”

这个想法萦绕在我们之间,几乎近在眼前,几乎可感可触:沉重,无形,黑暗;有如合谋串通,出卖背叛。看来她确实想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