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2页)

我试着在脑海中回忆,把家人朋友的魂灵从他们各自的栖身之处唤起。我需要回想他们的样子。力图抓住他们,使他们的脸像相簿里的照片,一动不动地定格在我的眼睛后面。可他们不肯为我安静呆着,而是飘忽不定,莞尔一笑便悄然消遁,他们的身体翻卷弯曲,就像焚烧的报纸被黑烟吞食。短暂的一现,在空中闪着白色的微光。一抹光辉,一道曙光,电子的舞蹈。接着又是一张脸,许多脸。可他们转眼便消逝了,不管我怎样朝他们伸出手臂,他们还是从我身边溜走了,黎明时分的幽灵。回到各自栖身的地方去了。陪陪我,我想说。可他们置之不理。

是我的错。我记忆丧失了太多太多。

今晚我要祈祷。

伊利莎白嬷嬷和丽迪亚嬷嬷没有跪在床脚,没有跪在体操馆的硬木地板上。她们俩一个双臂叉在胸前,腰带扣上挂着电动赶牛刺棒站在双重门边;另一个大步穿行在一排排身穿睡袍、跪在地上的女人中间,只要哪个人稍有懈怠,精神不够饱满,便用木棍轻轻敲打她的背、脚、屁股或手臂。丽迪亚嬷嬷希望我们的头垂得不高不低,脚指头并拢朝前,双肘弯成合适的角度。她对这件事的兴趣部分是出自审美的考虑:她喜欢漂亮的外表。她希望我们全都看起来像刻在墓壁上的、属于盎格鲁一撒克逊时代的人物;或者像圣诞卡里的天使,整齐划一地穿着象征纯洁的衣袍。可她同样清楚强其筋骨、劳其肌肤的精神价值:一点点小痛苦能帮助你们涤荡心灵,她说。

我们祈祷的是将我们掏空,这样我们才能以无瑕之身被重新填满:被恩惠,爱,苦行,精子和婴儿填满。

哦,上帝,宇宙的主宰,感谢你没有赐我男人之身。

哦,上帝,将旧我消灭干净。赐予我果实。克制我肉体,使我得以繁衍。

有些人念着念着,会陶醉其中,不能自拔,忘情于对自己的羞辱之中。一些人居然会呻吟哭泣起来。

珍妮,别出洋相了,丽迪亚嬷嬷喝道。

我坐在窗台上,透过窗帘望着空旷的花园,就这么祈祷。我甚至连眼睛都没合上。我的内心和外界是一样的漆黑。或者说一样的光明。

我的上帝。你在天国,这天国就在我的内心。

企盼你告诉我你的姓名,我是指真实的姓名。可你是那样深不可知,遥不可及。

我希望知道你究竟有何大能。可是不管你能耐大小,求求你,帮助我渡过这一切。虽然这一切也许并非你的所为。我从不相信周围发生的一切出自你的本意。

我有足够的食物果腹,因此我不会浪费时间,向你祈求食物。它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如何才能吞下肚去而不被噎着。

现在谈到宽恕。请别忙着现在来宽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办。比如:倘若其他人尚未陷入险境,就让他们继续安然无恙。不要让他们受太多痛苦。假如他们必死无疑,就让死神来得干净利落。你甚至还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天堂。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你。地狱不用靠你,我们自己就能创造。

我想我应该说我宽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宽恕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一切。我会尽力这么做,但这太难了。

接下来是关于诱惑。在感化中心,诱惑的含义远远不止吃睡。知即诱惑。不知者免受诱惑,丽迪亚嬷嬷老这么说。

或许我无意真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或许我宁愿不知道。或许我知道了会无法忍受。人类的堕落便是从无知到知。

那盏枝形吊灯虽然早已拆除,可它老是萦绕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柜子里的钩子也一样能派上用场。我设想了各种可能。套上去后,只要使劲向前扯,不要挣扎就成。

让我们从罪恶中解脱。

再接下来是天国,权力,荣耀。此时此刻,要我相信这些实在太难了。可我还是要试试看。“心怀希望”,如同墓碑上所刻的。

你一定觉得被狠狠敲了竹杠。我猜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会发腻。我一定会烦死了。我想那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这样与你说话,我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同墙壁说话。我希望你能回答。我觉得形单影只,寂寞难当。

孤独地坐在电话机前。只是现在我不能使用电话。即使允许,我又能打给谁呢?

哦,上帝。这不是玩笑。哦上帝,哦上帝。我如何才能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