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这种东西他们是不会毁掉的。

我们转身背对围墙,朝左边走去。那里是几家空空如也的店面,玻璃橱窗上胡乱画着肥皂。我极力回想它们过去都卖些什么。化妆品?还是珠宝?大多数卖男性用品的商店如今还开着;关门的只是那些经销所谓时髦小玩意儿的店面。

拐角处是一家名叫“安魂经卷”的专门出售祷文的小店。这是一家特许商店,遍及所有城市郊区,起码人们是这么说的。一定财源滚滚。

“安魂经卷”祷文专卖店的橱窗用的是防碎玻璃。里面是一排排的打印机;这些打印机被称为“圣洁滚轮”,但仅限在我们中间,毕竟这是一个有失恭敬的戏称。打印机打印的是祷文,一卷卷的,滚滚而出,绵绵无尽。它们是通过电脑电话订购的,我曾偶然听到大主教夫人这么做。从“安魂经卷”祷文专卖店定购祷文被视为对这个政权忠实、虔诚的表现。因此难怪大主教的夫人们要常常这么做了。它有助于她们的丈夫在事业上飞黄腾达。

祷文内容有五种:有祈祷健康的,有祈祷财富的,有哀悼亡灵的,有庆祝新生的,还有悔罪的。人们只要选好自己要的内容,打进相关数码,再打进自己的户头账号以便入账,最后打进所需的祷文重复次数。

打印机一边打印祷文,一边会读出声来。只要愿意,尽可以走进店里听。那平板单调的金属般的嗓音一遍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同样的内容。等祷文印出来也说完之后,纸张会从另一个槽里卷进去,再生成未用过的新纸。店里没有工作人员,机器全是自动的。从外面也听不到说话声,只能听到连续不断、声调低沉的嗡嗡声,就像里面有一大堆人虔诚地跪着祈祷。每台打印机边上都印有一只金色的眼睛,两翼是一对小小的金色翅膀。

我极力回想这个地方在变成“安魂经卷”特许店前是家什么店,卖什么的。我想是卖女用内衣的。粉红银白的盒子,五颜六色的连裤袜,带花边的胸罩,或者还有丝巾?全都是不复再有的东西。

我和奥芙格伦站在店门外,透过防碎玻璃,望着一卷卷祷文从打印机里连绵不断地打印出来,然后进了回收槽,再生成无字的白纸。接着我移开目光。此刻我注视的不再是打印机,而是映在玻璃橱窗上的奥芙格伦,她正紧盯着我。

从橱窗里我们得以互相看到对方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能够不慌不忙地正视奥芙格伦的眼睛,而不是斜斜地瞥上一眼。她的脸呈鹅蛋形,白里透红,丰满却不臃肿,两只眼睛圆溜溜的。

奥芙格伦迎着我在橱窗里凝视的目光,眼神坚定沉着。一时间我无法掉开目光。这种对视中含有一种不无惊谔的成分,就像初次见到别人的裸体。我和她之间的空气骤然变得危机四伏,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就连这样四目相接也充满危险。虽然附近并不见其他人。

终于奥芙格伦开口了。“你认为上帝会倾听这些机器祈祷吗?”她声音很低:这是在感化中心养成的习惯。

要是在过去,这句话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充其量只是一句类似学术思考的话罢了。可此时此刻这句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我可以尖声大叫。可以拔腿跑开。可以一言不发地背转过身,向她表示我绝不容忍有人在我跟前这样一派胡言。反叛、煽动、亵渎、异端,所有这些词汇聚集到一起。

我坚定了一下自己。“不会。”我回答。

她不无宽慰地嘘了口长气。我们终于跨过那道看不见的界线走到了一起。“我也不这么认为。”她说。

“不过我想这也是一种信仰,”我说,“就像西藏的转经筒。”

“那是什么东西?”她问。

“我只是读到过,”我说,“它们靠风力来旋转。这些东西现在都没有了。”

“和其他所有东西一样。”她说。一直到这会儿我们才把目光从对方脸上转移开。

“这里安全吗?”我低声问。

“我想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她说,“我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祷告者,仅此而已。”

“可那些玩意儿呢?”

“玩意儿?”她反问道,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在外面总是最安全的,不用担心传声器监视。至于在这里就更不可能安这种东西了。在他们头脑里,谁也不敢在这里胆大妄为。不过我们也逗留得太久了。没必要太晚回去。”于是我们一起往回走。“走路时低下头,”她说,“稍微侧向我这边。那样我能听得清楚些。一有人来就不要说话。”

我们像往常一样低头往前走。我心里太激动,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竭力保持步子镇定。此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倍加小心,惟恐引起旁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