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过“众生”肉店一个街区了,奥芙格伦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不决该何去何从。我们可以选择。可以直接回去,也可以绕点弯路回去。我们心里都清楚会走哪条路,因为我们总走那条路。

“我想走教堂那条路。”奥芙格伦似乎很虔诚地开口说。

“好吧。”我应道,虽然两人都心照不宣她想走那条路的真正原因。

我们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太阳出来了,天上一团团毛茸茸的白云,看起来就像缺了头的绵羊。由于我们裹着白色双翼头巾,眼前被遮挡住,向上看很吃力,很难完完全全看到完整的天空或其他东西。但我们却设法做到了,一次一点地,迅速地移动头部,上下左右前后。我们已经学会在急促的喘气间看清这个世界。

继续向前走的话,右边有一条街,沿着这条街可以到小河边。那里有一幢原先存放赛艇的船库,几座桥,一些树木,以及绿茵遍地的河岸。人们可以坐在岸边观看潺潺流水,还有光着膀子赛艇的年轻人,他们在骄阳下挥动船桨,你追我赶,一比胜负。往河边去的路上有过去的学生宿舍,现已改作他用。楼顶上童话般的角塔被刷成白色、金色和蓝色。每当我们想起往事,浮上脑海的总是美好的东西。我们总是希望把往事想得尽善尽美。

足球场也在那儿。如今它被用来举行挽救男人仪式。除了足球赛。这类赛事倒还保留着。

我再没有去过河边,也没有到那些桥上。我也再没有乘过地铁,虽然不远处就有一个车站。我们不得乘坐地铁,地铁站有卫士站岗。我们没有正当理由走下那些石阶,乘上水底地铁到市中心去。我们干吗想从这里到那儿去?那样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终归会知道的。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教堂,是这里最早修建的教堂之一,有几百年历史。如今它已不再用作教堂,而是一座博物馆。人们可以在里面看到许多画像,有一身素裹、长裙曳地、头戴白色帽子的女人;也有身板笔直、穿着深色衣服、表情肃穆的男人。全都是我们的祖先。免费参观。

但我们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小径上望着墓地。古老的墓碑还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淋,日渐风化,以其象征死亡的骷髅白骨、脸蛋模糊不清有如面团的天使塑像、时刻不停的沙漏——它们提醒我们人世间的光阴飞逝如梭——以及以后的世纪开始出现的骨灰盒和杨柳树,供人们凭吊死者,寄托哀思。

他们倒没有把墓碑和教堂怎么样。他们憎恨的是过去不久的那段历史。

奥芙格伦低着头,似乎在祈祷。她每次来这里都要这么做。也许,我想,她也失去了什么亲人,一个特别亲的亲人;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孩子。但我对此有些半信半疑。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是做给人看的女人,只是做戏而已,没有半点真实。我觉得她诸如此类的举动纯粹是为了美化自己。千方百计地充分表现。

但在她眼中,我一定也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其他情形呢?

此刻我们已背对教堂,一堵围墙呈现在眼前,它才是我们此行真正想看的。

这堵围墙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至少有一百多年了。它由红砖砌成,就像人行道一样。一度肯定也曾在朴实中尽显壮观气派。如今大门入口处已有人站岗,墙顶的铁柱上新近安装了模样丑陋的探照灯,墙底四周布满带刺的铁丝网,墙顶上插着用混凝土粘住的碎玻璃碴。

没有人自动穿过大门走进围墙里。种种防范措施是针对试图出逃的人设计的。虽然从里面出来,必须穿过电子警报系统,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跑到墙边也几乎毫无可能。

又有六具尸体悬挂在靠近大门口的围墙上。他们被吊着脖子,双手绑在身前,白色布袋罩着他们的头,歪歪地耷拉到肩膀。今天早晨,一定又举行过一场挽救男人仪式。我没有听到钟声。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充耳不闻了。

我们像听到信号一般同时停下脚步,站着注视那些尸体。看他们不会招来麻烦,这些尸体本来就是挂在那里示众的。有时,尸体会被挂上好些天,一直到有新的一批来换下他们,这样人人就都有机会看到了。

这些人被挂在吊钩上。为此,墙缝里专门安了好些个吊钩,许多吊钩都还空着。这些钩子看起来就像给断肢患者用的假手。或像一个个歪倒着的钢制问号。

最可怖的是他们头上的白布口袋,即便是他们的脸露出来也不会比那些布袋更令人毛骨悚然。这些口袋使他们看起来像没有画上脸蛋的布娃娃;像稻草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如此,因为他们就是用来吓人的。他们的头还像是大口袋,里面塞着某种没有明显特征的东西,比如面粉或面团。显然,他们脑袋的沉重和空无一物,加上地球引力的作用,把它们使劲往下拉,再也没有生命力能让它们重新抬起来了。这些头颅就像一个个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