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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米姬当然是知道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从第一次约会就知道。第一次约会时,她的目光就锁定在利埃基浅蓝色的眼睛上,她很长时间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后来,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样东西或哪一件事情使她知道的。下巴的弧度?他的肩膀?虽然肌肉发达,但并不是宽得不切实际。说话的声音?很深沉,很好听,但并不特别低沉。他的手指头?细细的,很漂亮。他的走路姿势?像伐木工那样过于懒散。

问题不是哪个个别的东西或者特点。利埃基当然看上去像个男孩。他就是个男孩。

不过,他并不完全是个男孩,他还不是一个男孩。他的身体正在与他的内心趋向一致。这一点露米姬很快就知道了。这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对她来说,从第一眼起,利埃基就是利埃基,他不是男孩,也不是快变成男孩,这里没有过渡的形式,只有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这就是利埃基自己。因此,当利埃基很困难地,吞吞吐吐地对她讲这件事情时,她觉得很奇怪,她真想叫他不要说下去,因为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中间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没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东西。露米姬觉得,像性身相异、变性手术或者变性过程这样的单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这不是因为这些单词使她害怕,使她毛骨悚然,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这些单词是来自外面的,是别人下的定义或者别人想区分或判断,界定或寻找不同的类型。对露米姬来说,利埃基就是利埃基,但同时他也是劳拉,照片中那个脸上带着坦率笑容的七岁女孩。这些照片是露米姬在利埃基爸妈的避暑小屋里找到的,去年夏天他们在小屋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看这些照片时,利埃基有点儿生气。

“你能把照片放在一边吗?我不想看这些照片,脑袋上的短辫子,我是被迫扎起来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原来的短发。”

“照片里你看上去很可爱。”

“就像头上系了个蝴蝶结的小毛狗,它看起来也很可爱。可是这真丢脸呀!”

露米姬把照片藏了起来,但它们仍然留在她的脑海里,因此对她来说,利埃基也是照片里那个梳着短辫,笑容满面的劳拉。同样地,对她来说,利埃基也是劳利。当变性过程完成后,利埃基就会正式改名为劳利。对露米姬来说,这三个人可以很容易地变成一个人,没有什么矛盾。她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或者尴尬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对利埃基来说,事情就不那么简单。

“我从小就感到这里面有问题。我的名字不对,穿的衣服也不对。我的相貌不对,我的举止也不对。或者我觉得大家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但我自己觉得我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

“你用不着在乎别人的看法。”

“露米姬,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人,你必须想办法跟他们相处,一起工作,一起娱乐,一起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思想开明或者宽宏大量。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要说有人知道这一点,那就应该是你。”

利埃基不再朝着露米姬看。露米姬看见他的下巴紧缩了一下,他把牙齿咬在一起。这与露米姬上学时所受到的暴力相比好像有点儿不合情理。再说,这里面永远也谈不上什么宽容或者包容,因为不管露米姬说什么或做什么,校园恶霸总是认为她绝对不可能是正确的。她被选中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纯粹是个偶然。暴力就是暴力,暴力就是想伤害和摧毁她的自尊心。

利埃基和露米姬之间的交谈变成了争论,争论又变成了争吵。大家总是围绕着同样的框框兜圈子。利埃基觉得露米姬不理解或者对待他太冷淡,太傲慢。露米姬一次又一次地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会支持他,但利埃基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他的痛苦和空虚感。

“对你来说,你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属于你的,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利埃基辩解说。

露米姬承认情况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会妨碍她陪伴在利埃基身边呢?

“变性过程后的日子里,我想我一定会令人讨厌。直说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支持我自己,但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对别人的幸福负责。我最好还是独自一人,否则我只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你。”

露米姬很快就认识到她进行反驳是毫无用处的。利埃基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并不包括露米姬。

露米姬在招待所的床上辗转反侧,她用拳头敲打早已失去原来形状的枕头。阴暗的思想又从头脑的阴暗角落里钻了出来,而露米姬还以为她已经把它们彻底扫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