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爱情的永恒之死(第2/4页)

内尔松·法里尼亚十二年来第一次没去问候参议员。在他那幢用没刨光的木板盖的房子的树荫下,他躺在吊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完了演讲。这房子是他亲手盖的,同样是用这双药剂师的手,他把第一任妻子大卸八块。之后,他从卡宴的牢房里逃了出来,乘坐一条满载着傻乎乎的金刚鹦鹉的船来到了总督玫瑰园,同行的是一个漂亮的黑女人,长了一副亵渎神明的模样,他是在帕拉马里博遇见她的,和她生了一个女儿。过了没多久,这女人死了,正常死亡,没有遭受她前任的命运,那个女人被大卸八块后成了她自己园子里种的菜花的肥料,而这一位被埋进当地一块墓地的时候四肢俱全,墓碑上刻的是她的荷兰名字。他们的女儿继承了母亲的肤色和身材,又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仿佛受了惊吓的黄眼珠,她父亲有很多理由相信,他抚养的是世上最美的女孩。

自从在第一场竞选活动中认识了奥内西莫·桑切斯参议员,内尔松·法里尼亚就一再央求他帮自己弄一张假身份证,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参议员虽说很友好,却也很有主见,他拒绝了。这些年来,内尔松·法里尼亚一直没有放弃,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重提这个请求,每次开出的价钱都不一样,但得到的回答总是一样。所以,这一次他躺在吊床上没动,躲在他那闷热的海盗巢穴里等着活活烂掉。听见最后的掌声,他抬起头来,从围栏上方望向那场闹剧的背面:楼房的支柱、树木的支架,还有躲在背后推着轮船前行的幻术师。他愤愤地吐了口痰。

“狗屎!”他说,“都是些搞政治的骗子。”

演讲结束后,参议员照例要在音乐和鞭炮声中沿着村里的街道走上一遭,身边围绕着村里的老百姓,向他诉说他们的惨事。参议员总是脾气很好地倾听着,而且总能找到一种办法既安慰了他们,又不至于太过费事。一个女人爬到了房顶上,身边是她六个年幼的孩子,在一片嘈杂声和鞭炮声中成功地让参议员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要的不多,参议员。”她说,“只想要一头毛驴帮我把水从吊死鬼井那儿驮到家里来。”

参议员注意到了那六个脏兮兮的孩子。

“你丈夫干吗去了?”他问道。

“他去阿鲁巴岛撞运气,”那女人回答时心情不错,“结果撞到了一个外乡女人,就是那种牙齿上都镶着钻石的女人。”

女人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好了好了,”参议员做出了决定,“你会有一头毛驴的。”

过了一会儿,他的一个助手将一头驮东西的毛驴送到了女人家中,驴背上用永不褪色的颜料写了一句竞选口号,好让人们不要忘记这头毛驴是参议员送的礼物。

那条街道不长,之后参议员又有几次小小的表示,还给一个让人连床抬到大门口就为了看他一眼的病人喂了一勺药水。在最后一个拐角,透过院子围栏的间隙,他看见了躺在吊床上的内尔松·法里尼亚,后者看起来面色灰败,蔫蔫的,于是不带感情地问候了一句:

“你还好吗?”

内尔松·法里尼亚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忧伤的黄眼珠盯着吊床。

“您问我吗?您知道的。”他说。

听见问候,他女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了件农村妇女日常穿的旧袍子,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发饰,脸上为防晒涂抹了东西,即便是这样一副邋遢的样子,也足以让人看出来,世上不可能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参议员的呼吸都停止了。

“妈的!”他惊叹道,“老天爷是怎么造出这等尤物的啊!”

这天晚上,内尔松·法里尼亚给女儿穿上最漂亮的衣裳,让她去见参议员。两名手持来复枪的警卫在那幢借来的房子门口热得直打瞌睡,让她坐在门厅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等着。参议员正在隔壁房间和总督玫瑰园的头头们开会,他把他们召过来是要把演讲时不方便讲的真话告诉他们。这些人和他在沙漠里别的村镇见过的头头们长得太像了,参议员一想到每天晚上都要开这样的会就心烦意乱。他的衬衣已经汗透了,他正就着电风扇想把衬衣吹干,闷热的房间里,电风扇嗡嗡地响着,活像只马蝇。

“当然了,我们不吃纸做的小鸟。”他说,“各位和我都清楚,等到这个只配给山羊当厕所的地方长满树木和鲜花、水塘里游的不是蛆虫而是鲱鱼的那一天,不管是各位还是我,都将无事可做。我这样讲没错吧?”

没人搭腔。参议员一面高谈阔论,一面从日历上撕下一页,叠成一只纸蝴蝶。他随手把它送到电风扇的气流里,那纸蝴蝶先是在房间里上下翻飞了一阵,接着从半开的房门飞了出去。参议员继续侃侃而谈,那么自信,仿佛同死神达成了某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