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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亮温暖而阳光灿烂的早晨,混血姑娘蕾蒙达拿着堂娜安娜叫她送给安东尼奥·维克托的面包和牛奶,走进工人住的棚屋。屋子里没有别人,工人们都到可可林去摘可可果了,那个受伤的人发着烧,老是睡不稳,时不时翻来覆去。姑娘在他床边站住了,低头望着他。他那条绕着绷带的腿在旧被子外面,她看见他一只大脚上满是干掉的可可黏质。今儿晚上,他不会在河边等候,帮她拎水桶了。

蕾蒙达突然害怕起来了。会不会他就要死了呢?西尼奥·巴达洛说过,安东尼奥·维克托受的伤算不上什么,不消三四天,他就可以起床走动,又可以挨一枪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害怕。如果黑人热雷米亚斯还活在世上,她准会壮起了胆子,一路走进森林,去问这位巫医要一份特效药。她不相信这种从药房里买来的药,这药就在床边,她眼前得给他服用。她还记得一篇对付热病和蛇咬伤的祷文,那是她母亲在大厦厨房里教给她的。因此,在给安东尼奥·维克托吃药以前,她在地板上双膝跪下,祷告道:

可恶的热病,我把你三次埋在土地深渊。第一次奉圣父之名,第二次奉圣子之名,第三次奉圣灵之名,以及童贞玛利亚和诸圣的圣宠。我召遣你,可恶的热病:命令你回进土地深渊,让我的——

据老莉佐莱达说,念到这里的时候,必须把病人和祷告人之间的关系说明一下——譬如说,“我的兄弟”“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东家”等等。蕾蒙达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如果情况没有这么严重,并且他没有睡熟的话,那说不定这篇祷文的末一句她就不会这样念:

——让我的人儿免除一切病痛。阿门。

安东尼奥·维克托醒过来了,蕾蒙达就又板起脸来,态度也粗暴了。“你该吃药了。”她用一条粗大浑圆的胳臂抬起他的头,他喝了一匙药水,就用发烧的眼睛盯着她。她走到那所谓的炉灶边,那儿有三块石头,围着几块熄掉的煤和一些烧掉了一半的木片,石头上搁着一锅水。蕾蒙达倒掉了锅内的水,把随身带来的一瓶牛奶倒在锅里,生起了火。安东尼奥·维克托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姑娘蹲在炉灶边,等牛奶烧开。

“蕾蒙达。”他叫了一声。她扭过头去,朝他望着。“你过来。”她勉勉强强地走过去,步子跨得又小又慢。“坐下。”他说,在床上让出些地方给她。

“不。”她只应了这一声。

安东尼奥·维克托对她仔细望着,接着鼓起了勇气问:“你肯嫁给我吗?”

她还是带着几分苦恼的样子。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手玩弄着裙边,眼睛盯着泥地。她不搭腔,却跑到炉灶边去。牛奶煮沸了。

“差一点溢了出来。”

安东尼奥·维克托倒在床上,刚才用劲说了几句话,给弄得筋疲力尽了。她这时正在煮水,预备做咖啡,把它盛在一只白铁杯里给他喝,替他把面包蘸饱了咖啡。随后,她把杯子洗干净了,弄熄了火。

“我吃午饭的时候再来。”

安东尼奥·维克托一声不吭,只顾朝她望着。她临走前,又在他床边站住了,眼睛又盯着地上,双手不停地玩弄着裙边,脸上带着着恼的表情,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儿懊恼的意味。

“只要教父答应,我愿意。”

她说罢就走出门去,安东尼奥·维克托觉得热度越来越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