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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里,可以说向上爬得相当快,可是却说不上容易。为了要人家尊重你,不得不打发人出去杀人,难道可以说得上容易吗?为了博得大家的尊敬,在政界打出一条出路,就这么干?不,这不是容易的事。无论如何,对他来说,这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他是在别的土地上成长的,生活习惯和对事物的看法都跟这儿的人不一样。对这里的上校们,对在这片土地上进入老年期的律师们说来——对奥拉旭、巴达洛兄弟、马内加·丹塔斯、热纳罗博士(尽管他自命有修养,出名为人方正,从没踏进过妓院)说来,这是很容易的事。他们打发人出去杀人,就像修剪一个可可林,或者到登记处去领一张出生证一样随便。不错,对他们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维尔吉里奥对这桩奇怪的事情也曾经考虑过。可是,他如今不由得用另一副眼光来看待这批种植园里的粗坯,以及城市乡镇上的诡计多端的律师了,他们从容不迫地打发手下的“卡勃拉”到公路边去等待敌人来,从树背后朝他们开枪。他眼前的愿望,首先是跟埃丝特双双出走,其次是把在这里日常发生的那些恐怖事件忘个干净。他非得自己也处在不得不打发人出去杀死一个人的地位,才能理解这些事真丑恶得骇人听闻,才能看清这片土地怎样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

可可的黏质粘在可可林工人的脚上,结成一层厚厚的外壳,用水洗也洗不掉。他们每一个——工人、“雅贡索”、上校、律师、医生、商人和出口商——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里、身子里、心坎里都附着这种黏质,随他们受多少教育,有多少修养,或者感情上有多少提高,都没法把它清洗掉。因为可可就是金钱,可可就是权势,可可就是整个生命啊。它不仅仅是种植在富有滋养的黑土里的植物罢了。它也在他们的身子里扎下了根。它在他们每个人的身子里长大起来,在心房上投射着一片邪恶的阴影,把善良的本性全消灭干净。维尔吉里奥并不痛恨奥拉旭、马内加·丹塔斯,更不痛恨那个笑嘻嘻的黑人——他思想斗争了好久,才总算命令这黑人在星期四晚上去狙击儒卡·巴达洛。不,如果他痛恨什么的话,那就是可可本身。他觉得自己被它控制住了,怨恨自己竟没有勇气说一声不,让奥拉旭一个人去担当杀死儒卡的责任。

实情是,他不知道这片土地、当地的风习、跟可可有关的一切,已经把他笼络到什么程度。有一回,在塔博加斯,他扇了玛各特一个嘴巴,那时候,他才第一次看出还有一个他自己不知道的维尔吉里奥——跟那个坐在学校里的长椅上、态度和蔼可亲、野心勃勃、心情愉快、同情别人的困难、一贯善于感受痛苦的维尔吉里奥大不相同。他如今变成了一个粗坯——哪一点跟奥拉旭不同呢?说真的,他跟奥拉旭一模一样了,他的反应也变得一模一样了。他跟埃丝特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曾经想到要把她从一个妖魔,一个卑鄙下流、头脑鲁钝的人手里拯救出来。可是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他们俩都是杀人凶手,他们俩都打发“卡潘加”出去杀人,他们俩都是依靠可可树上的黄金果过活的啊。

维尔吉里奥心想,这时候,儒卡一定已经中了枪,公路边又多了一具尸体啦。不过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就给埋在一株树旁,只有一个简陋的十字架来标明那是他长眠的地方。儒卡是个有钱的种植园主。人家会把他的尸体运到伊列乌斯,举行盛大的葬礼,热纳罗律师还会在坟场上做一篇演讲,把死者跟过去的历史人物相提并论。维尔吉里奥本人也很可能去参加葬礼,因为在这一带,一个杀人凶手送他杀害的人的棺材上坟场去,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据说,竟然还有人带着哀悼的神情,穿着黑色的丧服,帮忙扛他杀死的人的棺材呢。不,他可不想参加儒卡的葬礼,因为他怎样再好意思去跟堂娜奥尔加会面呢?儒卡不是个好丈夫,他跟别的女人同居,在咖啡馆里赌钱,可是尽管如此,堂娜奥尔加还是一定会痛哭流涕,万分苦恼的。在这种关头,他怎样好意思去跟她会面呢?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远走高飞,出门旅行,到一个能把伊列乌斯、可可和黑夜里杀人的事忘个一干二净的地方去。到了那里,他不会再想起在埃丝特的屋子里的那一晚,他在上校的书房里同意他们去叫那名“卡勃拉”来的情景了。他为什么会同意呢?要不是因为他已经给不可挽回地束缚在这片土地上,又是什么呢?至于他带了埃丝特双双出走的想望,那又算得上什么,还不是一个越来越渺茫的梦想?是啊,他给束缚在这片土地上了,他想望自己也当上一个可可种植园主,在心坎里期望着,奥拉旭会在塞克罗·格朗德的一场械斗中被人杀害,这样,他就可以娶埃丝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