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落泪

吃过早饭,敬子对镜梳妆。弓子在店面帮忙,也薄施淡妆,从敬子身后对着镜子,三两下就化好了。

敬子化好妆,先到隔壁的“大波斯菊”做头发,将近十一点才回到店里。

一会儿,顾客临门。

耳环项链这些装饰品跟珠宝和高级钟表不同,和雪花膏及化妆水一样属于女人的消耗品,外形美观、新颖别致又价格低廉的东西备受欢迎。

日本产的香水二百五十日元,指甲油二百五十日元,雪花膏二百五十日元,贝壳或者玻璃做的首饰也是二百五十日元。这些首饰只要给人物美价廉的感觉,女人就会心满意足。那些摆在橱窗里的货真价实的珠宝、镶嵌着宝石的白金钟表也给店内陈列柜里的便宜货蒙上一层灿烂的光泽。

跟高档货巧妙地摆在一起,那些便宜货就提高档次,看不出是便宜货。敬子以敏锐的感觉和纤细的技巧摆设得当的造型新颖的耳环和饰针十分抢手。

裁缝学校的学生、住在山手沿线的富家小姐、时装模特儿、中年妇女络绎不绝,人多的时候,就像弓子过后说的“跟小孩子围着鱼缸看钓金鱼那样”围着陈列柜拥来挤去。有的人为了突出耳环和手镯的最佳效果,甚至连装饰用的抽花刺绣亚麻布和格纹细布手绢都要买走。

“生意兴隆啊。这个海蓝宝石的金色能不能再合适一点……跟衣服的颜色配不上。”

“夫人,这颗珍珠,要是同意分三个月付款,我可以买下来……”顾客这类要求非敬子接待不可,饰品这些小东西也就慢慢地交给弓子处理。

弓子天真可爱、温文尔雅,又热情机灵、服务周到,很受顾客的欢迎。还有的顾客一番好意地把在别的店买的小巧玲珑的耳环送给她,让她着实不好意思。

打烊以后,两人都累得精疲力竭。特别是弓子,先前得过脚气性心脏病,又逢上梅雨季节,站着接待客人,有时候觉得两腿发酸。收音机忘记关上,但她们谁也没在意,只是茫然相对而坐。

睡意悄悄袭上敬子心头,苦恼与悲伤渐渐地模糊淡薄。“弓子你一打哈欠,我也跟着发困。啊、啊啊。支持不住了。”

弓子有弓子的心事,跟父母别离分开,在敬子的店里工作,与敬子长期生活,这似乎是维系于世间少有的一时约定或者前世因缘,但这样满意富足的生活跟自我感觉反而引起她不安的疑惑。

从敬子的心情来说,虽然手头富裕,但跟亲生的子女不和不睦,只能和收养的女儿一起生活,这种结局造成的难以言状的凄凉始终萦绕在她的心间。

买卖的红火简直是一种讽刺。

敬子实在心事重重。去年这时候,她就开始想方设法让全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被俊三的离家出走摧毁殆尽。

她读过一个女歌人写的一首和歌,这个女歌人弯下腰在男人的脚下为他系鞋带,歌咏道:“为君弯腰系鞋带,司空见惯此姿态,何谓幸福哉?”现在,这种司空见惯的姿态在敬子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美根子到店里来,敬子也觉得不该对俊三见死不救,但朝子已经把话说绝。朝子那样盛气凌人,敬子也拿她没办法,唉声叹气而已。可是一想到她孤独不幸的性格,心头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种与人见人爱的弓子不同的悲切的爱怜。

敬子没有看朝子上一次的演出,但把报上豆腐干大小的评论和杂志上的剧照都剪下收藏起来。她开始关心朝子的舞台演出。既然对演戏如此入迷,心无旁骛,就造就她获得成功。天下父母心,敬子心疼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小山强行阻止她演出?敬子十分担忧。可能的话,每天都去演出场地看一看。小山那样穷追紧逼朝子的行踪,其中隐藏着危险的因素。他不仅打电话查问,还跑到店里来查找。演出开始以后,他一定会闯到剧院后台闹事。

但是,朝子后来没和敬子联系。

公演的最后一天,敬子精心修饰打扮一番,精神焕发。穿上喜爱的深紫色的伊予染色和服,配以红褐色无花纹织锦腰带,体态轻盈。弓子一身淡蓝色罩衫,脖子束一条红围巾。她们带着准备送到后台的东西,稍稍提早出了门。

演出会场在帝国剧院附近一座大楼的六层。她们在护城河边下了出租车,透过街道两旁树木茂密的嫩叶可以看见初上的华灯。

“这一带路灯的颜色很漂亮。”敬子抬头看着灯光。

弓子点点头,说:“淡紫色的灯光。”

一群白天鹅在护城河边上的石崖后面一动不动,皇宫蓊郁繁茂的树林上空抹着一层粉红色。

春天暮色里,昭男如烟似雾地在敬子的心头涌动。

“弓子,听说田部大夫可能要去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