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自由

小山去大阪以后,朝子觉得寂寞,同时也有一种奇妙的自由感。这种寂寞和自由的感觉与姑娘时代大不相同。她在娘家对母亲和哥哥说“小山一走,我可要好好懒散一下”,可一旦丈夫真的不在身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又觉得百无聊赖,不知道该怎么“懒散”。

虽说两个人的工作性质一样,互相承认对方的自由,实际上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小山手里。他从来就没指望朝子在生活上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却对朝子的工作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为朝子找来的工作,朝子不想干也得干。朝子参加自费演出,他满心不高兴。

“现在不是过去那种大小姐玩票的时候,首先必须打好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基础。”小山说。

他真的在考虑共同生活的未来蓝图吗?朝子心想他安排的不过是小里小气、抠抠搜搜的小家日子。

这次演出也让小山给推掉了。趁着他不在,出去转转。朝子愤愤不平,满心怨气。他把我当作木偶,本想小心操纵,结果反而毁了木偶。

小山的生活态度里有一种封闭性的不通人情的冷漠。两口子既没有夫妻间的沟通,也没有朋友般的交流。朝子的不满郁积在心中。她没有找到自己在小山身边合适的位置。

如果小山同意要个孩子,朝子会舍弃自己的工作,一心一意地支持他,像许许多多的妻子一样,做一个为丈夫献身的贤妻良母。这种乡愁般的忧伤情绪总在心底萦绕游荡。

结婚后,女方总有种无形的被男方束缚的感觉。朝子无论做什么都自觉不自觉地想着小山,谨言慎行,不敢贸然从事,变得沉默寡言。

小山一走,朝子首先回绝了他给自己定的两三项工作。别觉得过意不去……朝子给自己打气,然后接受了南星座演出的一个配角。

她想敬子的店生意还挺红火,也许能帮自己一把。跟朋友一起上茶馆,小山在时,要考虑兜里的钱,现在这点小意思花起来满不在乎。

才跟丈夫分开一个星期,脸蛋就白白胖胖地丰满起来。

朝子有时未免揽镜伤怀:这算是夫妻吗?你对我一点也不理解啊。她对远在异地的小山低声呼唤。

一天夜晚,朝子回家,发现晚报上放着一个白色信封。小山来信了。

朝子外套也没脱,急忙点着电热器,一边在微温的火苗上烤手,一边把坐垫放在膝盖上看信。

小山在信中先告诉她已经在广播公司的宿舍里安顿下来,然后公文似的逐条列出朝子工作的注意事项,接着说那边有适合朝子工作的规划安排,“三月份,两人在大阪一起生活也可以”。看到这儿,朝子觉得有点别扭。什么叫一起生活也可以?难道不应该说想在一起生活或者就在一起生活吗?

信的最后说,两三天前东京的报纸刊登麻布的外国人住宅失火的消息,那个地方好像离敬子的店铺很近。

朝子没看到报上的这则报道,就把四周散乱的报纸统统拢到身边。

六日下午六点二十分左右,因二楼锅炉房起火,一百五十坪的二层木质构造住宅全部烧毁。因地处电车站附近,电车一时中断运行。

报上说的这座肯尼尔曼先生的住宅大概就是敬子的邻居。

我一点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没告诉我?给弓子打电话那天正是六日,而且妈妈还在发烧。明天去看看。还可以在店里张贴公演海报,再向她推销点票。

小山身在大阪,对东京的报纸还看得那么仔细,看来并不完全薄情寡意。

朝子从壁橱里抱出棉被。法兰绒的睡衣穿在身上有点冷,裹着毛毯也不暖和。她又看了一遍小山的信。

朝子无法排遣孤独寂寞的长夜,难耐没着没落的情绪。啊,恼人!她觉得身体暖和了一些,便反复伸腿屈膝。

第二天,朝子睡了个懒觉,到下午一点去了敬子店里。

店门前停着一辆新车。她想恐怕又得跟上次一样,敬子被一群女顾客围着脱不开身,让自己久等。

朝子一推门,看见了田部宽圆的肩膀。穿着淡茶色西服、身材苗条的田部夫人面对门口,手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朝子知道,敬子又强卖出去了。

“您好。上一次演出承蒙捧场,十分感谢。”朝子装出一副娴静文雅的少妇姿态。田部夫妇多少还是能买些票,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您总是很忙吗?”田部的妻子认真地问。

“是啊,忙得很。这个月又有演出,更闲不住。这次还想请您欣赏。”说着,给敬子使眼色,让她帮着美言几句。敬子面有难色,不便启齿。

“那我就去看了。”田部的妻子对丈夫说了一句,又转身看着朝子,“您这样的工作一定很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