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运

从电梯出来后,就剩敬子一行和川村了。

将近六点,夕阳映照在下班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夫人,大阪的大丸百货商店很快就要在八重洲口开张。”川村善于把众人皆知的事当作自己探听出来的独家新闻,故作神秘地透露,“营业时间到晚上八点,比东京的其他百货商店延长两个小时,用这种方式吸引下班的顾客。这主意太妙了。为了不违反店员八小时工作制的劳动法规定,模仿美国百货商店的做法,采取定时工作制。夫人,现在正招募定时制打工的女孩子呢。”

“我在报上看见广告了。十月中旬开张,九月底定时制店员面试。”弓子接过川村的话茬。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敬子莫名其妙。

“昨天报上登出来的。”弓子对川村说。

“太太从早上九点到十二点,就是送先生上班以后干三个小时,女孩子,嗯……从下午四点……”

“从五点到八点。”又是弓子明确地回答。

“对,对。放学后三个小时,一百六十日元,和正式职工一样,参加健康保险和事业保险。这种工作对现在的东京夫人和东京小姐恐怕也很有吸引力吧。”

“可是只收二百人,太少了。很难考的。”

“弓子,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昨天看的报纸广告。我觉得挺有意思。”

敬子知道弓子想出去干活,觉得她很可怜。学校还有两个学期才毕业。

田部想把弓子配给昭男的话萦绕在敬子的脑际。可是清怎么办?敬子明显感觉到清爱着弓子。

弓子的早熟让敬子应接不暇。

“连小姐都觉得有意思,可见是大张旗鼓的宣传。”川村继续说,“东京的百货商店迟早也得延长营业时间。”

清截了一辆西姆卡空车。敬子第一个从敞开的大车门钻进去。

川村手搭在车门上,依依不舍似的说:“夫人,过几天到店里来吧?”

弓子和清上车以后,川村还缠了一句:“请多保重……”

清满脸厌恶地转过脑袋,关上车门。敬子和弓子对川村还礼时,忽然发现昭男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啊!”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昭男看见敬子,立刻停了下来。

昭男穿得很整齐。

“您特地来参加缅怀会,很对不起。”敬子的手用力摁着弓子的膝盖,对昭男说。

“我来晚了,对不起。”

“要不也坐进来,把您送到哪里去?”敬子急切地邀请他。

司机旁边的位置空着。

“不用了,我走几步……”昭男摁着车门,道声“再见”。

西姆卡立刻加入拥挤的车流。

敬子觉得扫兴。她默不作声,好让突遇昭男的激动心情平静下来。

看昭男刚才的样子,会介意自己的不周吗?不是的。剖检一结束,他明知来不及,还一个劲儿赶来参加缅怀会。是不是不好意思?田部的提亲表面上像是轻松的玩笑,其实莫不是已经征得昭男的同意了?

敬子呆呆地望着流去的街道。

清也看着窗外。他想,俊三不同寻常的葬礼总算顺利结束了,前来吊唁的客人谁也没有哀伤沉痛。于是想起M.帕尼奥尔的名言:“葬礼的气氛极其爽朗快活。所有的人都比死者感到优越。站立的贱民比被埋葬的皇帝更具有价值。”

只有弓子觉得俊三还活着,也许他就在家里等着大家回去。要是平时,弓子一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敬子,但看见敬子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将来的大事,也就没有开口。

清硬邦邦的腿碰着弓子柔软的膝盖。

弓子无法忍受孤独,忽然两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敬子和清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晚上,敬子的被窝照样和弓子并排着,躺在蚊帐里。弓子只聊两三句话就睡着了,均匀平稳地呼吸着。“在车里伤心落泪了……”敬子把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触碰到她的眼睫毛。

敬子辗转难眠。今天见到那么多人,神经还处在兴奋状态。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朦胧的不安,在脑海里盘绕萦回。

敬子跟清和朝子的父亲白井是经人介绍认识结婚的。白井为人真诚正直,从不跟人红脸争吵,但待人处事太老实巴交,这一点与敬子性格迥异。如果夫妻能够长期生活下去,这个差异也许会逐渐消失,但敬子还没有完全和丈夫融合在一起,白井就被战争夺去了生命。

当敬子知道丈夫阵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他爱得发疯。

后来,她跟俊三认识,才尝尽惊心动魄的热恋滋味,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但是,好景不长。

不久,敬子与俊三的关系犹如邻人。她掉进寂寞的深渊,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永不满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