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和母亲

敬子从草坪上种着无花果树的后院绕到门口。

邻居的鲤鱼旗在空中啪嗒啪嗒地随风飘动,也让她心惊胆战。

出了门便是陡峭的下坡路,两边是深宅大院,院墙里绿树葳蕤。在东京都内实在是闹中取静的幽雅去处。

买地盖房的时候,曾经和俊三到这一带来过,敬子看中了这儿。“我喜欢这陡坡,就像从小山或者森林中出来进城一样的感觉。”

下大雨的日子,雨水顺着墙根的小沟急速奔流,哗哗的水声也愉快悦耳。

但是,不开车以后,俊三爬这道坡就显得吃力。

“安眠药吃多了,心脏虚弱,又是喝完酒回家的。我爬坡刚好可以活动活动手脚。”敬子看得实在着急,终于忍不住说道。

她心想,要是自己上这道坡觉得腿脚发沉,那就完了。她把上坡时腿脚轻松还是沉重作为当天身心强弱的检测器。

现在下坡,脚下似乎有踩空的感觉。

“挺着点!是鲤鱼旗的声音,看把你吓得……”敬子抬头看着鲤鱼旗,使劲往下走。

下了坡便是大马路,敬子截了一辆出租车。要是平时,她会挑车,但今天赶时间,就顾不得了。

“走麴町二条街。开快点!”

她今天第一次见的田部是银座草野珠宝店的主顾。敬子以草野珠宝店店员的名义登门拜访。

“开始他经营小餐馆,一下子发了,现在餐馆开了好几家,生意火得很。他是战后少有的暴发户,还很年轻呢。这才是财神爷,别看政治家、实业家派头十足,其实没现钱,买东西还讨价还价、分期付款。像田部这样每天进款的,手面大,掏钱也痛快。不能放过他。”

这样的话,敬子不听也知道。

做珠宝买卖,表面上进进出出的金额很大,其实没多大挣头。钻石也好,翡翠也好,质量高低、有无瑕疵、大小形状、成色如何,都要经过严格鉴定。在业内有一种收购价的规矩,比如说一克拉钻石的收购价为二十八万日元,售价就定在五十万日元上下。

敬子自己不进货,委托代销,只能拿点回扣,毕竟有限。而且好珠宝不可能常有,做买卖的,运气好时上天保佑,能捞一大笔。但买主也不多,有时候资金就周转不开。

敬子从经营小卖店转做珠宝商,不说为时太晚,也是稍稍慢了点。战败初期,皇亲贵族和财主富翁惊慌失措,不管好坏,像卖破烂一样统统往外甩,那一阵子差不多平息下来了。

“你在车站挣大钱的时候,珠宝市场暴跌,一片混乱,还有土地什么的都不值钱。”有人对敬子这么说。

但是钟表的买主比珠宝多,这方面的收入确实有保障。敬子在钟表上投入了个人资金。她从同行那儿便宜购进走私进来的百达翡丽表,又从古董旧货摊上买到贝内特表。当翡翠卖不出去的时候,她就推销自己的手表,心想百达翡丽表要是能卖二十五万日元的话,收入就相当可观。

当餐馆老板娘到店里来,顾客盯着她的手表问“这是什么牌子的”的时候,就说“百达翡丽”。暴发户的老板一定有让太太这样自豪地回答的虚荣心。

敬子打算从这儿入手说动他。气质高雅的高级表也许反而好销。

贝内特的鸳鸯表具有古雅气派的贵族情趣。

如果敬子对俊三还是原来那样感情深笃,这对鸳鸯表就一人各持一块。现在她告诉都不告诉他,就拿出来卖。

这鸳鸯表就像结婚戒指一样,必须成双配对。敬子忽然渴望有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人。

“要不就这么带在身上,也不往外卖。嗨,我真是个寡情又多情的女人……”敬子茫茫然胡思乱想。

车子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穿过街道,沿着护城河驶去。路旁的柳树和银杏新叶娇嫩,对岸皇居的堤坝上绿草茵茵,赏心悦目。

司机一边放慢车速一边问道:“在哪儿下?”

“行了,就这儿吧。我也是第一次来,下车找吧。”

敬子战前住在平民区,从来没来过麴町高级住宅区。但这一带也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现在多是简陋寒酸的小房子。昔日的麴町如烟似梦。大概有的人疏散在外地还没回来,也有的人迁到郊区去了。

只打听一次,就立刻找到了田部家。但是当敬子站在田部家门口时,却怀疑是不是找错了门。

这是一栋典型的洋房,草坪比外面的道路大概高出三级台阶,上面安装着低矮的金属丝网篱笆,篱笆上错落有致地缠绕着爬蔓蔷薇,探出许许多多白里透黄的小花蕾沐浴着五月温暖的阳光。从路上可以望见整个房子,那风格情调在外国杂志的彩色照片上似曾相识。

“这田部莫非是美国籍日本人,或是使用日本人名字的外国人……”敬子心里嘀咕着,按下门铃。